李轻松诗选


李轻松,女诗人,生于六十年代,辽宁锦州人。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80年代中期开始文学创作,已出版诗集《轻松的倾诉》、《垂落之姿》以及长篇小说和电影剧本多部。现为辽宁省文化局专业创作员。

一刻,又一刻  匿名者  入冬以来……  在山谷里  亲爱的,我在这儿  嗨!小孩儿,你怎么了?  一个人在深夜  让我们再打回铁吧!  爱上打铁这门手艺  铁这位老朋友  一个病人  拥抱一些人和事物  像水一样倒出来  与亡灵相遇  中国麻布  萨满萨满  在路上  垃圾与糖  黑夜涂鸦  精神漫游  春天的抚慰  雪在时光里消逝  我热爱的朋友  冬天到哈尔滨来看雪  日落大道  意外之美  杜撰桃花  与云相亲  与林对峙  水的蔓延  桃花为什么这样红?  亲爱的,有话跟铁说吧!  一场发烧  陌生人之恋  一天,又一天  请等一下  戏剧之幕  对一个梦境的重述  像鱼那样亲吻  一个精神科医生的疯狂之恋  妄想录  世上是否还有第三种性别  阿斯匹林  水果和青菜  怀疑症  处境之一  梁祝  失眠  底蕴  酒里柔肠  末路  远山的事情  歧途    空荡荡的夜景下面  煎鱼  你好,亲爱的厨房  拼盘  一道汤  一顿早餐  夜生活  来杯茶  模糊年代  内心的花园  还有谁与过往有关  跟孤独散散步  苹果落在地上  对“威拉咖啡馆”的叙述  还有什么活着  我爱,我便永不回归 


一刻,又一刻

这样好吗?亲爱的!
我伏在那不动,像一只初生的幼兽
新鲜又困惑。

一阵风从远处走来,马儿并不抬头
远远近近的山林,没有一丝
野兽出没的踪迹。

这是我的,放在这边儿
这是蜻蜓、蝴蝶以及一切飞行的动物
从一分到一秒。

我只能描述我自己,却从来不谈论
外部世界。因为那只是一种借口
空白与奥秘。

就是现在,亲爱的,
我爱是为了反对我自己
感知别人的遭遇。


匿名者

作为一个匿名者,我游荡于大街小巷
我不知道,我在此停留了多少时间

那个替我说话的声音,比我真实
两个版本交替闪烁,我只隐在其中

我如此恋物,痴心于细节
我的脸上挂着许多人的笑意

我与观众保持着距离,又乐于被淹没
那可疑的身份隐藏起来

蕃茄被抛向风车,汁液四溅
其中被绞碎的一个只是空壳

什么都没有伤害到我,我心存窃喜
用一个自我恋爱,用另一个自我背叛。


入冬以来……

情节从黄昏开始。一个楼梯
一个螺旋上升的楼梯,一个没有
确切长度的时间。在我没有进入梦乡之前
让我在门板上靠靠吧……

除了电影之外没有现实。从门里到门外
传出一场惊世之恋。我的黑白时代
禽流感带来慌乱。而我预备好了刀
还有刀锋上的封闭

那扇门始终都半开着……一首歌唱道:
还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我咽喉里的炎症,这过敏的体质
不明原因的疼痛
半夜里,我的手指会更凉

入冬以来一直没有下雪
病毒。人体炸弹。鸟儿迁徙。死与伤。
我只向灰尘跪拜,我庆幸我还有米。
遭袭的人啊,我的呼吸是你的
而你替世界流干了自己的血。

一个朋友在清晨去世,我除了震惊
继续我的柴米油盐。我的天哪!
满天的乌鸦依然在傍晚飞来,我愣住。
渴望像那些昏睡的动物
今年冬天,我只说幸福,不说伤害。


在山谷里

一只鹰快得像闪电,一朵花
一触即破,在通往山谷的路上,
我的心被劈开,感到了一种坠落的速度。 

我的脸上带着鱼的花纹,
我的花纹上刺着鱼的骨头,
这些不说话的新伤与旧伤,
装得像鲜花一样美。 

我在巅峰上的感觉已接近了谷底,
就像痛苦接近快乐,鱼接近水
我反复抓住那个最易消失的感觉
像抓住了身体里的鱼 

对于深入我还知之甚少,就像这个下午
江水一直在流,而我空着
像鱼缸一样地空着,它使我的精神避免活着
避免虚饰的一切。 

我从哪儿来,被什么牵引?
我身体里的灰用不用打扫,或者越积越多?
谁在扇动扇子时把汗珠赶走
却把灰留下?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深度,没有人比我
飞得更高,或落得更低
在山谷里,一位老人告诉我:
他一生的事情就是打鱼和喝酒
而我也喝得酩酊 除了沉默与爱
不再会做别的事情


亲爱的,我在这儿

现在我靠着门,不想说话。
与我靠着窗坐着,在旅途上一样。
仿佛生与死有了联系。 

我开始关心天气,关心污染的程度
关心澄澈中获得的深度,
会不会像湖水一样蓝得发颤? 

我努力在嗓音中找到裂痕,找到与泪水一样的
事物。找到一种替代,那种咸
让夏天从我的裂痕处倒进去。 

怀着一腔虚妄的激情,在不同的屋顶下
不同的时间像单调的气息
我闻见了,我便触摸到了一枚细针
它像缝隙一样刺痛了我。 

穿过了我的骨髓,我的精神
像祭品一样衰败
阳光需要遮蔽的腰,
而自由始终是一瓶水,
我在每天早晨都把它倒出
并在夜晚用回忆来恢复。 

哦,荷尔德林,激情插着翅膀
这黑压压的一片--它比我更混乱
更自觉,它从不用思考说话,
而是用手,用皮肤里的空穴 

现在有风来过,我坐在沈阳的夜里,
一个酒吧飘忽得像个虚无,
黑暗就这样在我身上发生了
我只能喝杯红酒,然后说:
亲爱的,我在这儿--


嗨!小孩儿,你怎么了?

我曾经谦卑地爱着,可我的爱不在了
只有那些时间还在
我站在秋天的荒草上,我的嘴唇与皮肤
比荒草还荒凉。
所有活着的事物像我一样
必须舍弃喝水的感觉
而一个小孩儿,捧着一杯饮料走近我
她装得像大人一样问我:
嗨,小孩儿,你怎么了?
我说我想喝杯酸奶。 

从身体里分离出血 从树木里
分离出根子。我交出我的扁桃体
它是发炎的,嗓音里布满流水的声音
使我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痛。
我是否有必要准备两个胃
一个用来消化酸奶
一个用来消化痛苦?
那个孩子,她再一次问我:
嗨,小孩儿,你怎么了?


一个人在深夜

我根本无法与深夜相比
甚至无法与树木相比
他们可以用刺鼻的香味
迷醉路人 用暴露的形体
反复确认自己 

而我是颗卑微的尘埃
我被裹在灯光里
装得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我无意中毁坏了一座圣殿
像我离弃艺术与哲学一样欢畅
我触摸到任何东西--都像河流
它把我的积垢与绝望带走 

以为从此我就变得新鲜 学会了喝水
以及我身体里的垃圾
它们像糖一样融化
我甜蜜地在世上行走,并且仰望
希望把我的糖分给许多人 

我曾在带伤的那人身上
活着 在生活得太久的那人身上
学会呼吸。我像一只打开的河蚌
失去了自闭的能力


让我们再打回铁吧!

我始终不知道,铁是件好东西
铁是我血液里的某种物质
它构成了我的圆与缺,我内部的潮汐 

许多年来,我一直缺铁
我太软,太弱
是什么腐蚀了我的牙齿 使我贫血
到处都布满了铁锈
直到我闻见了血,或闻见了海 

整整一天,我们一直在打铁
我摸着我的胸口像滚烫的炉火
而我的手比炉膛更热
一股潜伏的铁水一直醒着
等待着奔流,或一个伤口
它流到哪儿,哪儿就变硬 结痂 

亲爱的,不要停下,
我从来不怕疼。从来不怕
在命运的铁砧上被痛击
或被粉碎,只是我需要足够的硬度
来煅造我生命中坚硬的部分 

在所有的女人里,我的含铁量最高
我需要被提出来,像从灰里提出火
从哑语中提出声音
从累累的白骨里提出芬芳
连死亡都充满尊严 

深深地呼吸吧!在这个夏天里
连汗水都与铁水融为一体
从此我们将是两个不再生锈的人


爱上打铁这门手艺

爱上铁这种物质
爱上一门手艺。爱上那种气味
带着一种沉迷的香气 

带着一种迸溅的状态,我向上烧着
我的每个毛孔都析出了盐
我咸味地笑着,我把它们都错认为珍珠
我听见了它们撒落在皮肤上的声音
简直美到了极致! 

有一种痛是迷人的。有一种痛
是把通红的铁伸进水里
等待着“哧啦”一声撕开我的心
等待着先痛而后快 

我每天都推开“生活”这道门
与“平庸”相撞,而我抗拒的方式
却是越来越少,我的铁质也越来越少
连骨头里都是厌倦
我感冒,咳嗽,腰椎里藏着骨刺
肺里也堆积着黑洞和尘土 

请把我的血肉和精神放在一起
让血肉欢聚 也让精神欢聚
我血里的沉渣全都泛起
被精心地打造成精品
我不知道坚硬的铁可以这么软
不知道铁可以像水一样地流
它流到我的嘴唇上,我就亲吻
流到我的骨缝里,我就战栗
而灵感像一只拿捏的手
我被打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还是一枚绣花针
都由不得我 

今年夏天,我学会了打铁这门手艺
今年夏天,我以一位铁匠自居
面对着炭火与水
我坚硬如铁


铁这位老朋友

亲爱的铁,“我火焰中的一部分
你照亮了所有回忆的天空” 

火星四溅,我应着潜伏着的火苗
我应着风声。一种神秘的相遇
来会会铁,你这位老朋友 

我背着一腔的灰烬去会你
我背着贫血,我身体里的缝隙
还有这个世界的垃圾
冷漠的姿势里虚弱的水 

我曾离你很近,我又离你很远
等到我再次找到你时
我的青春已挥霍殆尽 

用我血里微量的物质
用我的钙,我的锌,我的维生素
用我所有的一切
让我们趁热打铁。并熟知了彼此的手艺
熟知了那种硬度 

没有隔膜。我成为自然界中最自然的部分
成为一块铁 怀抱着火
我内心里最脆弱的部分
经过断裂、煅打和淬火
成为爱情里面的精华
一个世界的良心 或者是一块伤疤。 

铁,“我找到了爱你的秘诀
永远作为第一次”
我找到了我自己的缺口
永远无法弥补 

我的眼球太疼,泪珠像钻石一样
迸裂,并一点点凝聚,结晶
我知道你会冷却的,像炉火遇上水
再遇上冰。但我不会结痂
不会腐朽,不会被锈迹遮蔽
我沉淀下来的铁质,会比活着还有份量。 

铁,你是我人生里最珍爱的元素
你说过,打铁是我们一生的事情
我信任你像信任铁的品质
虽然这些话已经熄灭
但每一秒钟都活着
而我是个幸存者,
我一生的事情 就是整理那些
新旧不一的补丁
使我比锈迹斑驳的金属更有尊严


一个病人

这个秋天,我的身上散发着道德的气味
它甚至比腐烂还坏
使我必须选择妥协 

我相信我的直觉甚于理性
而直觉总是屈从于理性的光芒
连风都是带病的
我听见了它深处的咳嗽
唉,水与火一直在我身上纠缠 

我又聋又哑,先于声音舍弃了声音
先于诉说舍弃了诉说
爱情这么小,却是这么尖锐
一根棉絮里藏着的针
我触到了它,它就一动不动 

我隐在生活后面的脸
被泪水遮着,时间是否能带走一切?
我卷起精美的头发
一盏残破的波斯菊
她不比一个塑料假人更鲜美
更没有思想,被一双手任性地抟制-- 

我有多么疼痛,发烧、寒颤、不停地战栗
一粒止痛片渗进了血液,
如果它能止住痛苦 
我宁愿成为一具空壳
把我原有的罪都清算 

又一次返回或者抵达
只不过是把我的虚无又加厚了一层
许多人经过我的身边
许多人都走了过去
这些日子,没有因为我的病
而停留下来
那些陈旧的生活,那些陈旧的人
也没有因为我的爱
而改变什么


拥抱一些人和事物

我的手指放在去年的十月上,
在火车的震颤中,我用灿烂的微笑说出悲伤
说出火焰的不同方向
我嗅到了红色的气味
诗歌。戏剧。安东尼奥尼和电影
沙漠。裸体。我的默片时代
一些值得拥抱的人和事物 

我从澜沧江一直走到黑龙江
我靠着天空,一直走到厌倦
我忍着心痛,看见了风
一些被遗忘的事物,比失望还深 

拥抱从汗水里浮现的那个人吧!
拥抱面带的愧色,内心的剑
一旦我们伸出了手
世界就改变了模样 

我在清晨碰到了阳光,在夜里
遇到了亲人。对于这温暖的感觉
没有一次拥抱是多余的
除了这些,我都会感到疲惫
我说起漫长的鸟鸣,趁着秋色还早
把邪恶还给魔鬼
把怀抱还给了婴儿 

一片叶子就是一片树林
一天就是一生。我这样说着
就回到了淋漓的七月 回到了
真正意义上的夜色
带着感恩,抽出时间拥抱一下自己


像水一样倒出来

像水一样倒出来
我的生活已经脱节
心变成了蜡,在我里面熔化 

我不止一次说起我残酷的青春
那些精致的遗骨骸,穿透温暖
在时光上溅起回声-- 

我把白骨都错觉为花瓶
它对我空洞地笑,沉闷的转身
而我不回答,却永远在追问
我带着一种凭吊的目光
我说这不是生活,而是命运 

有一朵玫瑰被什么碾碎,花汁四溅
却是香气四溢。仿佛我少女时代迷恋的
虚幻的气息。它从低微处泛起
哦,我怀着某种神秘的恐惧无人知道 

从一个缺口中壮大起来
那年我十七岁,每天走过地下室幽深的洞门
或像幽灵一样穿过林立的挂图和尸体
一种怦然的炸裂声响起
我身体的开口处开始痉挛、阵缩、逼向终极
从一条缝隙
被什么追赶着--
直到与自己迎头相撞
直到深夜里,把生活再打扫一遍
轻轻地,握一下自己的手 

像大树用来喂养虫子
精神用来喂养肉体
我决计像祭品一样献出了
那种身心俱空的感觉 
来吧,我已习惯忍耐 

像水一样倒出来
我的生活已经脱节
心变成了蜡,在里面熔化……


与亡灵相遇

一个黑衣的女人先于我飘然而去
一个黑衣的女人,她像个先导
那是春天,到处弥漫着青草的气息
我坐在窗台上,为什么她来到我的窗前
又一闪而过?为什么送葬的队伍像个寓言
我的心里却充满了快慰? 

像我无数次站在高处,看见蜻蜒、蝴蝶
以及一切飞行的动物
许多个春天,夜里浮动着虚幻的气味
我站在窗台上,为什么我对毁灭
怀着某种窃喜?原来葬礼与婚礼也没有什么不同
我原本恐惧的心变得干干净净


中国麻布

多年之后,我的内心里弥漫着草药的气味
哪是黄莲,哪是当归,什么火候
我依然无法分清。像我的人生
一种混合的味道 

而她的灵魂附在一些麻上
那麻芬芳有致,哪些人在路过这里
用麻果充饥?哪些人要死在这里
用麻来送行? 

她一直在自己织布,织一种中国麻布
是的,她从来没有丝绸那么细腻
也没有缎子那么高贵
她的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让我想起河水绕过我的脚踝
那种熨贴,我的心被轻轻地抚慰 

多年之后,我与母亲一起做着麻布
为着与我有关或无关的亡灵
能够走过麻地而不至于倒下


萨满萨满

命运对于我像个遗迹
而我已身在其外,魂在其外,
祖母,你尊一切为神
而我尊你为神 

我用白骨串起的手镯已经生锈
只是在夜里,它会被风吹出迷人的
微响。一只葱郁的手指
一直敲到我心痛。 

一些神秘的话,是谁借你的嘴说出
是谁?在左右着我的缝隙
让神从我的骨缝穿过
也让鬼魂穿过
碰到神,我很意会
遇到鬼魂,我就随之飞行 

没有什么不能抵达,没有什么
不能飞翔。这堆石头清白
像我热爱的尘埃
把一些活着的人埋下
把爱情埋下,对此我从容面对。 

我的眼神像个阴影随你飘移
你神秘的来临更像一些叹息
我学会了在水上行走
在黑夜绽放,通过草木
与神通灵。这景象是一个时代的精华
一种气质的闪现
我由此而沾满了万物的气息
雨水的气息。我漂浮在呼吸之上
也沉醉在物质之中。 

而生活这个遗址
仅供后来者来凭吊。


在路上

这场纷飞的秋天并不太美
一个下午,我被风漫卷
仿佛走过了一生。 

向着不确定的方向,流云四散
这一片空地已经黯淡
我期待过什么或者能够期待什么? 

被冷漠的老人蹲在墙角
一只只丑陋的乌鸦
却透出苍桑的美,坚忍又荒凉 

他是那么的褴褛,一种冷的色调
不能更改,他善意的眼神
被理解成破败的羽毛
一种隔阂,流感一样地传染 

我染上了不可救药的痛苦
我扶着墙壁,胃在绞痛
我吞进与吐出的都止不住疼痛
一些花瓣落下,源自腐朽的习性
一把割裂的刀横着
我还爱着,并且想活下去 

是什么在伤害着我的品质
伤害着我的生命?
有一首歌从深夜飘来
疲惫,绝望,一种灾祸的美 

我渴望着在路上,我的奇迹
总是在细节中爆出花朵
一针见血的刺痛,模糊的前景
枝枝蔓蔓地横陈着
为我所走过的路准备了充分的
理由,和敬意


垃圾与糖

这没有什么奇怪
就像牛吃进了草
而挤出了奶一样 

我尝过被践踏的滋味
它需要慢慢地品味
当它苦涩、坚硬,带着一种靡烂的
风尚,我吃进了这个世界的垃圾 

我不停地呕吐,我的胃
被翻出那一截恶心
我连胆汁都是黑的,它被熏染
翻江倒海的悲痛 

我消化了的痛苦,总像病菌一样蔓延
危及我健康的情感
我的心脏、血管、我的思想
使我飞着,春天的鸟儿一样飞着
如果我找不到与病毒一样的抗体
那么我就要腐烂 

多么残忍啊!我要反复地咀嚼
直到嚼出营养
嚼出美感、甜和小小的
五味俱全的生活来
直到通过我的酶,通过我的爱情
把它们分解:这一堆是痛苦,我要
这一堆是欢乐,我还要
我迈过自尊这道门槛
我便比那些累累的罪恶更有人性 

我愿意相信每个孩子伸出手
都能得到糖,我相信
我的手不比那些孩子的手更有尊严
这没有什么奇怪
就像牛吃进了草
而挤出了奶一样


黑夜涂鸦

秋天里总有一些敌意的羽毛
总有一些被怜悯的事物
它们内敛的姿态带着某种伤害 

从温暖、光明、未来这些词语中分离出去
从回避中迎头相撞 从垃圾中
最丑陋的部分被撕开有我的一份 

一滴鸟粪在行走,它穿过茂密的人群
穿过命运中的劫薮
注定要击中我们的要害 

一些冷漠的眼睛透着坚冰
骨头里的寒意,是由它的颜色说出
由它的姿势说出火焰 

对于弱小的事物,我们的双脚只懂得践踏
而我们最终都要从强大回到软弱
回到我们的痛处,然后等待腐朽 

秋天里我们的嘴唇被信手涂鸦
一种本色的黑。与夜色、与灵魂
是一样的色调,我们因此而看见了光 

看见了尘埃,让我们抵触的崇高
正在飘然落下,乌鸦也在落下
每一棵树、以及卑微因此而站了起来


精神漫游

总有一天,我们会被什么毁坏
这并不比活着残忍,不比爱残忍。
我们的眼睛有一些生活的锈迹
顺着回忆在变红、封闭,无法打开。 

有一处伤疤,天一阴,它就疼
一种精神的纳粹,排斥着风
被什么永久地隔膜,
最终我们将从正常回归异端
被扭曲的心,终将被精神病所抚慰 

这是我理想中最精华的部分
一个国度,绝对的自由与绝对的孤独
一种亢奋与萎靡的风尚
阴影一样随我左右 

自恋是一朵异己的奇葩
历史的片段,就是一把刀不声不响地
从暗处抽出,它斩断我们的恋情不著痕迹


春天的抚慰

这是春天的五月,通往墓地的河边
毛茸茸的春草在我们的嘴唇上
带来连绵不断的雨水
鸟鸣乘着水声前行 

一团黑色的云翳从天边涌来
类似某种开场,卷起黑色的迷雾
一种盛典的开始就到达了终点
因为一去不返,他们比生还要隆重
与庄严。因为不在场
我们谁也无法领略那种美妙
所以我们只能亲吻。 

最终我们活着的部分要被别人带走
我们感受到了声音、体温和嘴唇
我们活着,而死亡这个神透过冰凉
在我们睡眠的背面醒着 

我们都没有把淫雨理解成阴霾
因为我们感到了一种抚慰
在春天里,我们被什么蛊惑着
一阵快意的茫然 

这里,在一片漆黑的家园里
玫瑰与火鸟在一起颤抖不已
在这里呵,当死亡的气息弥漫起来时
仿佛我们拥抱着宿命
我们相爱,在悲剧的红色里
血脉快乐地流着,我们的眼睛
因这水滴、花朵还有孤独的颂词
在一片火焰与祷告声中
春天又多了一层深意......


雪在时光里消逝

面对一些日子,我说不出什么
好像面对一些补丁
总是用那些针脚逼视我
我被一针一线穿连的,正是最虚弱的
部分,全是心痛的东西 

一片雪花在一个阴影里飞着
一团鸟在雪里弥漫
隔着一座废墟,隔着盲点
那飞翔的内部压着石头
比石头更沉重的东西我已见过 

雪的流逝--我感到了你的形状
你消逝的声音,一个沉默太久的人
失去了回答。只有用黑暗养育心灵
用心灵来不断地转换风向 

谁的自救是徒劳的?谁在把我引向
虚无?一些亡灵在针尖上跳舞
一些舞姿在自渎中解救
我意会了那些深度,我便泪流不止 

白雪怎样消逝?冬日。寒冷。燃烧。
远的和近的流雪
在我僵硬的嘴唇上凝神
谁的生命被这么诋毁?谁的爱情
透出白骨的消瘦? 

一小时的落雪,是否可以覆盖一生?
我的眼里穿梭着冰凌
它们比游鱼更让我心动
而今我已经是个比冰雪更虚妄的人
那些刻骨的爱,已足够使我幸福


我热爱的朋友

如果一个春天提前到来
一朵花露出她的白骨
贫穷的风声也有了福气
在我的嘴唇还没有麻木之前
说出我冰雪的爱 

穿越人与人的缝隙,需要多大的
勇气?一条河流闪着微茫的光
我缠绕在手指上的冻伤
红红的,一颗心的坚忍是这样的微弱
谁的断裂比冰层彻底?
谁的脆弱来得这么快?一只冷血的兽
使它损毁的部分更加有力 

哈尔滨,我热爱的那些朋友
还有我们共同热爱的酒
都在零度以下。让冰与血热烈相溶
让冷开花,一种蚀骨的美啊!
在冬天隐秘的一半里,天鹅和血
就是我的另一半。谁在把它们轻轻抹掉
让疾病从此走遍我的周身? 

我血液里还有多少细胞是红的?
我已经抵抗不了一个冬夜
抵抗不了爱。我点燃最后一支香烟
指尖发出焦糊的尖叫
而我要把它吸完,我说。 

大雪飘落,让我把往日又重过一遍
隔着一个秋天的腐烂
我独自在血中漫步,哈尔滨!
我走了一天一夜什么都没改变
我走了一生好像还在原地
而我找到你,就像找到了故乡
你不仅仅是地图上的一个地点
一种边界,而是我精神上的依据
一道炽烈的烟痕,我气质里的优雅


冬天到哈尔滨来看雪

最初我听见白银唱片 在雪天旋转
这银质的歌唱
只能来自那片天空,雪的反光 

是谁支取了我的健康,让我一直病着
谁凭借着疼痛点起灯盏
我灰心的裙带谁还会宽解
让我长袖舒展,渡过这个冬天? 

一个人的哈尔滨,不含一丝尘迹
这么干净的时刻我从未有过
一个人的伤心,饱含着血液的气息
只有在凛冽中我才能感到温度
感到爱,却用冰雪为自己取暖 

是什么蒙蔽了我体内的颤栗?
我站在低处,一种弥漫的美
在我的痛处泛起,与你的相遇
隔着多少沉默与应答?
从道里到道外,又隔着多少时光? 

哭泣吧!没有什么比雪更低
更憔悴的回忆在雪里闪光
我愿意被刺伤,我体内的蝴蝶
因这场冰雪而有了格外的意义


日落大道

从行将消失的时光中转身,从黄金中
提纯。从生活结束的地方
开始活着,并默默地看着日落大道 

可以依傍的东西越来越少。虚无的风啊
从我的身体里浪费
浪子一样抽身而去
而我的善良,正无边地损毁着我 

一个失语的人,还用什么说话?
我已习惯隐痛,并不急于表达
我只是要把这段时间看到发白。 

以及一些坚硬的事物
它们用黄金装饰痛苦
用某种根须来粉饰艺术
用我从未了解的爱,来消解我的命运 

我从容地走过,在脚步的鼓点里
燃起最微弱的火。无论声音怎样低下
我都会看到比我更低的生存


意外之美

一些事物让我躲闪不及,一些美
在我之前就已经存在
在我之前的美,隔着嘴唇将我损害 

香气一样地袭来,确认一种深度
窒息在水里的鱼
我游荡,我下沉,我挣扎! 

我扬起我的下巴,扬起这阵风
微观的和宏观的雨在下
织成我的黑夜,使温暖找到了依据 

像一些蜜蜂的复眼将我击中
不可救药的碎裂,出乎我有限的想象
有限的时间,僵硬的皮肤上奔走着闪电 

我爱上了“意外”这个词
我闻到了它的气味儿,它的颜色
甚至触到了它的质地
我便知道了这场生活的成色 

很久以来,我假装对生命别有洞察
假装对世界有所预见
假装思想,对拙劣的病毒有了免疫力 

并不能说穿!用熟知的气息讲述
一页纸里的火,一瓣玫瑰的污秽
一句谎言的纯度,你们都腐烂吧! 

而我还在等待,直到我爱上体内的毒素
爱上这腐朽,直到
一场意想不到的雨,再次将我淋湿


杜撰桃花

......再把桃花复述一遍。再把污迹
从金箔的三月抹去
把腥气消解,让我再杜撰一个春天
让春天被情欲诋毁。 

桃花,这是个花团锦簇的年代
所有的爱都被买通,并流行于世
哦这朵玫瑰,它高贵的背后藏着险恶
那风行的香气带一丝虚假 

我们在词语中抵达。从冷漠的中心
燃起火,燃起低层的虚妄
我们又在词语中返回,把自尊
再加厚一层。让微暗的花瓣落下吧! 

我们仰望得太久,眼睛微微发酸
装作对低处的愿望视而不见
装作清高,不断地向惟美靠近
可散落在表面的生活最终怎么收拾? 

用桃花来闪现。风吹来一阵死寂
一些水泼出来是否还能收回?
一些花开过。一个人起身上路
却听凭脚步把思想慢慢消费 

香气与血构成了桃花的凉气
我们情欲的凉气,蜷伏在一个出处
一场雪正漫过我们的牙齿
找不到与之匹配的笑意 

回到我们原始的美德里
回到桃花的红色里,回到
隐痛与剧痛之间。没有什么邪恶,
比这杜撰的血腥更有力! 

一闪即逝啊!那只狐狸的尾巴
正在桃花的隐秘处躲闪
我们像活着那样坦荡,怀着善意
对欲望有了更深的理解与尊重


与云相亲

不必计较我怎样出场,以什么形状
耳朵一直在落差中轰鸣
我深陷云海,像黑夜一样下沉。 

有太多的云朵来不及收藏命运
那里面是否有我童年的声音 在飞散
一些安身于草木的石头
喊出它时,心已破碎 

我希望落到最低,获得平静的心跳
是什么把我分离得太远?
我不忍说出隐在我心底的寓言
像所有的秘密都失去了风一样 

一片云,它是多么虚无!它曾与我隔着
多少树木与阴影?有什么被它裹走
使我对故乡有一种可有可无的随意
连温暖都找到了依据
有一种感恩一点都没有散落 

在云南,我触摸到了云,并与之肌肤相亲
我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体有了具体的哀怨
使我默认了,我是她自由的姐妹或女儿 

我无法叫自己停下来,看一看
内心里被蜕化的部分。因为我童年的
梦想还在里头,我早已失去了飞翔的钥匙


与林对峙

这样的路我从未走过。
那么多的动物屏住呼吸,用复眼看我
心头滑过一条冰凉的小蛇
我摸黑来到森林里,连石头都保持警觉
大地的呼吸就贴着我的耳朵 

我只是一个过客,或者是一个侵袭者
与那些树木有着太多的隔阂
黑暗恐吓着我,一个习惯于没有阻碍的人
为什么连绿色也充满着压迫? 

不敢涉及那里的一草一木。野生的一切,
这是它们的!而我来自坚硬的土地
它们是神圣的!而我带来了太多的灰尘
我连歌唱都那么失真
连爱都成了损害
只有蝴蝶是自然的,仿佛真的
没有发现我没有翅膀 

一个人的命运就像一阵风
只有喝杯茶的时间
一枚茶叶沉下去
而我走了一生什么都没有超越 

面对云南,我的恐惧与敬畏同样高
从雪线开始下降,一直到灿烂的茶花
我只能保持着石头一样的沉默


水的蔓延

我摸着心脏,睁开眼睛
奔腾的高原,红的土、岩石与水
大海之母!你雄浑的落差 

我的嘴唇潮湿,皮肤渗出了水意
一位傣族姑娘赤身站在路旁
沐浴。她的腰身游鱼一样闪烁
她的长发落下。而石头就站在她的身旁
一块一块的伤疤
比良心还在不安
只有阳光抚摸着她的肩头
她知道还有一阵雨就跟在后面 

而我不能蜕去污浊的衣物
与她站在一起,用我的身体与水交换
与自然交换。因为我已满身的锈迹
我等待了太久,还是不能超出我们的想象
直到许多人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直到许多蝴蝶从她身边飞了过去 

如果跟着水回到家
回到童年的那座荒山吧,面对蒙古
那场无边无际的沙暴与丧失
一阵一阵的耻辱。干枯的蝉鸣败坏了我的心绪
我还有什么能够舒展?哪怕一个念头。 

对于硫磺这种元素我知之甚少
就像对我的生命。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温度被消解。我越来越不天然
水就这样从我眼里流过了
她们的身体没有刺伤我的眼睛
却刺伤了我的灵魂 

有谁拍一下我的额头,我就跟着他走
而且光着脚,披散着发辫......


桃花为什么这样红?

桃花为什么好?颜色、气味及形状 
这个话题多么诡秘! 
我放低姿势,是因为骨头变软 
所有的细胞都在松动 
深处的水分泛起湿气 
我挣扎着说,桃花是多么危险啊! 

这个下午,好像没有一丝风 
而我却在风中飘摇。我身上的汗珠 
花瓣一样滑落。它经过我的皮肤 
我就被染成了红色 
红色是我的宿命,多么迷人哪! 

忍受是这么好,就像在飞翔中忍受恐惧 
在爱情中忍受暴力 
在快感中忍受绝望 
我尽可能舒展,脸上飞马的闪电 
如此放纵的穿过。没有什么 
能成为自己的阻碍,除非想象力低下 
桃花成为精神的奴隶 

爱我吧,再爱我吧!我会变得红些 
再红一些!我用桃花擦洗自己 
再把花汁喝下。为此我的眼里有鸟儿的倒影 
嗓音里埋着流水的音质 
当我与风交换了花粉 
我决定放弃自救与被救 

没有什么比桃花更民间,更通俗 
更有力!我要脱掉知识的外衣 
拒绝高雅,我怀着不安与骚动 
比桃花更大胆,更放肆,更自由……


亲爱的,有话跟铁说吧!

在与铁的对话中,我们显得过于生涩 
摸着石头却过不了河 
因为我们需要省略的过程太多 

你看火焰这么高,而比火焰更高的 
是今年夏天的温度。我们直奔主题 
躲过那些枝枝蔓蔓的细节 
躲过那一场雨。如果我们绕过去 
经过背景的铺陈,那么铁就凉了 
来吧,亲爱的,我有好熔炉 
有什么话,就跟铁说吧! 

一些铁器原本都已经生锈 
一些火,变得奄奄一息 
有谁还能从这锈迹里抽出锋芒 
从这灰烬里抽出刀? 
让我们彼此致命地痛击吧! 
让灰尘散落,肉体露出它的本色 
让心灵破碎,所有深刻的思想不再发声 
当铁锤在我头顶呼啸,骨骼颤抖 
我以铁的身份与你相遇,与火相遇 
类似一场彻底的狂欢,只是我们没戴面具 
铁从来不需要面具 
而你用手艺说话,用铁质说话 
我终于触摸到了那坚硬的部分 
我们为什么不抱着铁放声大哭?


一场发烧

也许是用力过猛,也许这一场铁打到昏迷 
我终于病倒。仿佛那场火还走在我身上 
那一场淋漓,要逼出我身体里的虚妄 
要我交出我的桃花,此刻她是发炎的 

我手脚疲软,再也拿不起一根绣花针 
更不用说铁。我双眼迷离 
一阵一阵桃花的晕眩 
我整夜咳嗽,仿佛要吐出我的积垢 
我前胸与后背都是空虚 
渴望一双持铁的手,那铁质的温情 

谁在命定的疾病里与我相遇? 
谁在火里挣扎?谁在约定谁在背叛? 
谁在我的筋骨里抽掉份量? 
谁内心里暗藏砂器? 
谁在纵容谁在解救谁在自毁? 
谁在虚无里出逃谁在返回? 
把我的矿物质再沉积一些吧! 
我把其中的核心剖开,露出里面的雪崩 

这一场发烧,就像一直在打铁 
直打到骨肉酥软。我愿意在用尽自己后 
选择弱者的道路 
愿意这个患有炎症的躯体 
通过高烧、消炎、痛苦 
而排出精神的毒素,排出杂质 
使我变得更干净、更爱、更自如……


陌生人之恋

陌生人,我只爱你,爱你冷漠的眼神 
爱你的拒绝。我和你,隔着不仅是两棵树的距离 
肉体的距离。还有左边的盆花,右边的水壶 

陌生人,此刻我只爱你。爱你脸上的疤痕 
好像找到了世界的出口。据说台风就要来袭 
风力十二级,我从未如此地渴望过暴力 
霸权。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快感 
鱼和水分居。我与世界分居 

今晚我们谈到了需要,就像谈到食物和水 
香气弥漫起来……陌生人,而我与你彼此无关 
与天气、道德、世界无关。我只信任我的触觉 
像从巴黎的鳞爪中分辩出手 

是黄昏使我患病,天色一晚 
我就急于表白。暴露自己的虚弱 
用越来越悲观的口吻说起 
第一次死于疯狂,第二次死于忧郁 
第三次死于怀疑 

陌生人,我爱你的紧闭,你抚摸的深度 
我从来不曾到达。我们失掉身份 
便打开了所有的穴位 
只剩下水分发声。爱情退到了后面 
那些陌生的事物,学会了观望 
闪烁。并用自身的韵律歌唱


一天,又一天

我终于学会了叙述。从第一天开始 
学会一日三餐。我的手沉于水 
沉于细瓷的盘子。久久不动 

对于日常,抒情显得多余 
风在克制地吹着,和昨天保持一样 
米饭熟了,它与我隔着一段荒凉 

对于又一天的表述,是不断地触摸到物质 
在凝神的时候 ,米饭变成了白色 
水变得更清,而汤已经煲透 

原来我闪到一旁。那一动不动的事物 
像从前一样明亮。我对生活的接受就是取消 
我一直怀有的阴郁之心


请等一下

一个口渴的流浪人,讨要一碗水 
一个妇人给出的水里浮满草叶 
他要喝下水,必得吹散它 
解渴就是要不断地消解自己 
对多余部分的奢求 

诅咒一个人的善意是无效的 
水自是清白。一个返程者 
并未走在来时的路上 
他不知道更幽深的一面 
否则他会更沮丧。 

用螳臂挡一下飞速的车轮 
用草叶遮一下眩目的春天 
需要吹散一点浮尘,请等一下。


戏剧之幕

幕布还未拉开,我还没有准备好。 
我折磨着自己的幻影,并以妄想相威胁 
喂,那个剧中人,你好吗? 

你在我之前毁灭了我的踪迹, 
我现在以幽灵的方式出现—— 
我们只在台词里相遇 
却隔着现实这个帷幕 

我知道你离我不远,锣鼓响处 
我已心碎。你跟在我的后面一起到达 
我只掌管你的内心 
而你,可是放肆地窥视一切。 

2005-11-09


对一个梦境的重述

时间:某个深夜或不确定 
地点:任何一个场景或不确定 
人物:我与另一个我,或不确定 
一切都没有重述的可能。 
在我还没有丧失杜撰的能力之前 
我与梦中人的身份说话、交谈 
仿佛我自己并不存在。 

作为这世上的陌生人,我面目模糊 
甚至不见其人。我被迫回到身体的反面 
好像一个避世者 
热衷于修补一条船的漏洞 

一大片沙滩聚集起来 
一只猛兽在狂奔。悬崖与洞穴 
使用复制者与之呼应 
偷猎者不在场,只有弱者在呻吟 
在迷失与错落之间 
薄荷丛模糊起来,水塘混沌 
连道路都抱有敌意 
我不出所料地消失于这个世界。 

时间与猛禽之眼。这梦幻者的双亲 
我爱你们。我试图把目光移开 
用怀疑的神色呈现清晨 

2005-11-10


像鱼那样亲吻

这个下午,我额头沉静, 
像鱼一样沉迷于水。 
沉进这开阔的江河 

我的腹部长满了花纹,满腹鱼籽 
我只单纯地游动 
穿过一些危险的时刻,凝神不动。 

像鱼那样亲吻,优雅而湿润 
然后与整个世界疏离 
那永恒不变的一段空白 

一个隐居者,身在水中 
被遮蔽的一个缺口 
不分过去与未来,渐渐地被辨认出来 

 2005-11-14


一个精神科医生的疯狂之恋

爱一个狂人,自己先要失去理智 
就像使用违禁的药物与爱情 
疗伤或自救。使用奔逸的思维与秩序
 
一个治疗的人,容易染上流毒 
被治疗成精神病。他习惯用自己的矛 
来攻击自己的盾。来,尝试一下吧! 

那短兵相接的瞬间,他用自渎的方式 
爱一些摈弃的东西,爱他内心里的分裂 
卵状的叶子在雨意中坚硬地闪亮 

他快意地叉开双腿—— 
那种痛快淋漓的声音 
是从疾病中散发出来的谜 
 
爱是一件容器。越来越满 
谁都看不到他的污秽 
被风一吹,迅速地溢出、爆裂。 

就像他最后会毁于这病 
他无法说自己能或不能 
轻啊,真轻…… 

2005-11-15


妄想录

我鲜红的咽喉沉于一粒药片 
白色的,你暴露了我的病灶 
我忙于隐蔽的时候,葵花已经疯狂 
这世上有许多选择,但真理只有一个。 
我只需要射门。 

让病与病相爱,就像两个寒冷的人 
互相取暖一样。狂奔、坠落、消毒、感染 
让病情互相渗透吧,我不逃避 
最好我也有病。 

主流的世界是可耻的。我头上沾满草屑 
忍受着厌恶。少数的可能更优异。 
我剪下一朵包蕾,溢出的却是羊水 
我惊异于我的手法。 

想用药片来治疗是一种妄想。 
我有我的方式。一枚扇贝忽然张开 
亮出她的血肉。一个英雄的时代 
像一个弱者的口气。 

一个狭长的走廊,一些疯狂而老练的手指 
从我的脸颊一直抹到胸口 
不需要水,我只喝自己的奶 
终有一天世界病重。 


 2005-11-18


世上是否还有第三种性别

小剧场,七点一刻。 
一间窄小的卧室,夏末秋初的一个雨夜。 
一场戏剧开始上演。 

这是两个男人与一个魔鬼的故事 
他们面孔模糊,没有年龄界限 
男人的女友隐在角落里,伺机出场 
或者女友就是魔鬼,就是欲望之化身 
雨声稀稀沥沥…… 

报时:北京时间二十点整。 

一个健壮的画家与一个孩儿气的演员 
他们中间隔着多少放荡不羁的美? 
魔鬼那细长的爪子不停地从面部抹到胸前 
它的两个木偶被无端地纠缠交错 
画家被烟头灼痛,失魂落魄又满怀快意。 
探索彼此的灵魂要先从身体入手 
魔鬼已经吸附在他们的中间 
两尾鱼要穿过性别的荆棘 
一个黑夜里,两个人无限的可能性 
一场戏剧里,两个性别的未亡人 

报时:北京时间二十一点整。 

一段冷场。 
靠着酒精,他们一点点地靠近 
面包里夹着果酱。水龙头的嘀水声像隐约在哭 
他们坚持向人类索要性别 
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在这微弱的对峙与怜悯中 
他们的抵抗有多少矛盾与冲突? 
魔鬼传来低靡的呻吟 
烟在自燃,突然一片漆黑。 
到了经常停电的时候了,画家说。 
窗外的雨声更像抽泣 
诉说身世与遭遇正合时宜 
有时男人的脆弱未经淬火 
稀哩哗啦的雨声,尖锐的水壶哨鸣音 
灯光大亮,他们惊慌失措地看见了那个魔鬼…… 

报时:北京时间二十二点整。 

两人一时打住,气氛变得不安起来。 
跳支舞吧!演员像羽毛一样飘荡起来 
在音乐的恩怨情仇里 
他们更像一个前世的约定 
脚步的丛林伸向大海 
欲望的碎片整合起来 
被魔鬼说出:在这个慰籍多于罪孽的夜晚 
他们找到了性别中自己的属性 
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 
你的手指青葱一样美; 
(演员停顿了一下) 
你的头发雨丝一样香; 
(演员迷醉地闭上眼睛) 
你的嘴唇花朵一样性感; 
(演员开始颤抖起来) 
你的身体太柔软了,就像…… 

报时:北京时间二十三点整。 

急速地分开,停顿。 
积木坍塌的声音不可收拾。 
魔鬼剧烈地搅动两个木偶 
倒伏。催眠术。控制权。 
雨的停止像一个契机 
手是一道暗器 
直刺灵魂里的幽暗 
魔鬼在狂舞,要越过那些散落的积木 
必需要越过他们的身体 
画家:雨已经停了? 
演员:是的,停了。 
画家:月亮……出来了吗? 
演员:也许吧…… 
画家:会不会……是满月? 
演员:会的,是圆圆的…满月。 

报时:北京时间零点整。 

双音吉它《月光》静静传来。 
光渐渐转暗。如此良久, 
幕落—— 

2005-12-27


阿斯匹林

一粒药就是一种节律。我的适应症 
早已经显露出生机。我不紧不慢 
正好与之匹配,阿斯匹林 

一些被认识的事物需要重新认识 
还有更多的病,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我夜半出没,人面桃花 

吃药是一种慰籍。一种暗示 
对于疾病,人类日益不安 
而我已与之结婚,渐成一体 

一些贯穿的年代,被省略了下来 
在一粒药片里安身立命 
我舍弃思想和书,不想发言 

与阿斯匹林相遇的夜晚 
温度一直在上升。而我在下沉 
沉到世界的底层,独自偷欢。 

2006-1-6


水果和青菜

对于清淡的事物,我有了浓重的爱好 
比如水果和青菜, 
我偏爱阳面,颜色是这么好。 
它们是我的两个角色,两种处境 
简单、明亮又生动。 
我走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学会停顿 

你好苹果,你好哈密瓜,你好菠菜 
我不喜欢抑郁的芹菜,我怕其中的那一段空虚 
遇见欢宴我就绕行 
而我却绕不过那茫茫的瓜果与亲情 
我停下来,世界继续格式化 

强调口感与营养。我比较挑剔 
一杯茶里一个人 
淡淡而过。一心为自己掌勺 
一道汤熟了,味道全在汤里 
再坚持十年,我就成了水果和青菜的亲人 

2006-1-7


怀疑症

我天生有一种具有毁灭感的声音 
尤其在夜里,它与风声有关。 
此时的风月已不是唐宋 
趁着桃花有意,我只有影子成真 
一步杀一个人—— 
好身手啊!一声清唱梨花带雨 
我的邪,我的恶,原是无敌的! 
流水只为自己鼓掌 
身怀绝技,敌手遍地 

2006-1-14


处境之一

苍天在上,废品在下 
我的面孔几乎可以乱真 
无辜的收买者。我压住欲飞的衣角 
看婚姻这只新瓶子 
原来装着旧爱,而新欢在外 
中间隔着刺了青的土匪和皇妃 
梅花三两枝,仿佛吐血 
我只能抬头看云,低头吃饭 

2006-1-15


梁祝

从“琴”开始:心在高山,韵在流水 
——跋山涉水的来世 
无名无姓的知者,有血有肉 
才子佳人了无生机 

现在该到“棋”了。黑白之间的博客 
天天杀出黑马 
咿咿呀呀的唱词被杀人越货 
牡丹一开口就注定了死期 

然后轮到“书”。我知道你偏爱隶书或行楷 
你抽不出狂草的剑 
虽然十八里的长亭满是比喻 
这精彩的一笔,原是出自美人手。 

我最后想说“画”。画即是不能实现的 
爱情。是梦。是逼迫的蝴蝶。 
而你是活的。我只爱自由的风 
胜过今生的笑容…… 

2006-1-16


失眠

不如让我回到一间房子,一间
自己的房子。不如让我躲开颜色与形状
不知道自己是谁

窗外,多少血红的足窝在互相盯咬
多少牛奶的洁白被染上菌类
多少带泪的低喊与呻吟
一回回,我在四壁上寻找寻找
我在围困中抵住流血的额角
星光一样 摆满夜夜的去路与归途
摆满荆棘以及揩不干血迹的梅花

这是浓烈的夜雨的气氛,夜雨的湿味
或是噼叭燃着的雪的气味
像某种弥漫,沿着我血管的方向
疯狂地敲打着我的神经末梢
醒着 醒着,总是醒着

总有一种声音,是被我们称作鬼魂的声音
模仿某个女人的脚步飘来
使我确信一种无根无须的状态,一种
我的世外与心外
滴答的钟声已经荒寂

钟声一直把我的心走空
一秒一秒,它走去的样子带着某种窃喜
它的经意与不经意
我被无形无状地掏空,掏空

多年之后,我知道了原来那个模仿鬼魂的女人
便是我 一具空壳的声音
一具行尸的声音


底蕴

总有一种叫声,低低地叫着我的名字
总有一种引诱露出鲜红的果子
我背负着某种纯粹的天空
我走过去,河水里的鱼挣扎着浮出水面

不要犹豫,鸟儿们重复着人类的语言
我感激地仰望着它们,像某种理想
最残忍的是蝴蝶们是某朵花的精灵
却吸吮了有毒的芳香

有一些身体在横生,蜕化到蛇的纹躯
每日在大地上想念着翅膀
它阴冷的红信子带一般浪漫的激情
我吸吮过!嘴角像一枝火焰
毒汁涂抹了我的微笑
一边亲吻,一边死亡

我的血液早已失却了浓度
一根苍白的食指 紧紧地按在
我最起伏的部分
一颗不可救药的果子,向腐烂坠落

一张无暇的面孔,一如微露的谜底
将爱物攥在手心又被寒气抽掉
有谁会在意?为什么要在海的缝隙间填进石子
为什么要让藤蔓纠缠 纠缠
一直纠缠到鲜血淋漓......

这最有气质的漫步 落雪一样
让我揪心 揪心 不停地垂首
叹息。春天的雨气一样弥漫
在我的街头,刺玫花已开得如同血海
我因一次臆想的衰落而血流不止
因一次伤害,清茶一样在滚烫的水中
展露出最清香的底蕴

是滞留在杯底的茶垢 是梗在喉头的鱼刺
是一些接近痛苦的根源 接近太平洋的海水
接近一颗蛀牙的疼痛
从春天到春天,我不停地流淌

这是从我的左手到右手的问题
它们互相垂问,它们相对,相背,得不到回答
刺玫花仍然把刺亮在阳光之下
刺玫花的香仍然染醉那些手指
除了悄然安慰,我还能得到什么回声?


酒里柔肠

拾起一枚枯瘦的叶子,拾起
一个早晨。燕子还在翩飞呵
失望在我们的舌尖上 舌根下
已经变成了一眼固有的泉水

断翅。山岗明月。流水。西风
我不断地联想到这样的词汇
这样的飞翔,隐匿在无声的哭泣中
无声的群山滚滚而去

温柔之乡。这梦想代表勇士的柔肠
甜美的爱 星光 前卫的状态
这美越过昆仑,在漫漫月色下

是否有一种痛惜 沿着牵牛花的根系
慢慢地触我 慢慢地流出血来
一泓清流来自遥远的孤独
却带走了一个世界的污浊
使我在月里看你,与在水里看你
都像一滴清泪

在酒色与月色里,在苍茫与辽阔里
在生里与死里
我只能在荆棘的荒原里奔走
我只能一路红踝 一路悲歌
体会一种琴声 也许有人会得到谣琴凤尾
得到琴韵里的凉意
月亮里的凉意 高山流水的凉意

江山微凉啊!大地寒凉
一头哭泣的骆驼与沙丘一起移动
黄沙从来都是真实的存在
真实的幻景,从眼睛到心房
我们逃不出一种湮埋
逃不出层层的孤独 迷月早已被埋于沙下

吸吮这滴泪水,这破碎的苦涩的泪水
让我静静地感受消亡
让我静静地哭
也许这滴泪水会风化成石头
(石头也是可以感动的啊!)
一迹喋血的冷梅也有一种痛意
与山前山后的雪呼应
与我身体里的破败应和
与我一路的寻找应答
我说不出 那噼叭的火响
那被风掀动的嘴唇
慢慢地,会沉默到什么时候


末路

一万次的设防却有一次的失败
当神秘的十指衍生巨夜
黑色的翅膀来到形迹可疑
一种禁忌的色彩在热烈地煽动
让我感受到某个末日 某种极端
像大海疯狂地把风帆摇动

欲念像女人的红唇 贴紧酒杯中
红葡萄兀自张惶
一些唇膏触到了可疑的色彩
一阵啜饮之声 让我很快地接近腥红
斜睨的天空已被锈蚀

风在鼓动着线条,提取一些交缠的方向
我向风声说出我的欲望
说出我的厌倦,我的悲伤却不值一提

有火焰的形状张成五指
从一个指尖到另一个指尖
我都无法逃脱。一个梦想的衣袂翩翩而飞
让我追随,直到所有的飞禽都诀别了翅膀
直到死。

我回顾这些,目光像冰冷的子宫
从我的腹部深处,从我的荒凉深处
挣破所有额头上的皱纹
如此荒凉地溢出。
被切割的手指感到了刀刃
那种凉。

前无来路
我选择了优美的堕落


远山的事情

一只桃子在皲裂的伤口上涂抹 一双嘴唇
被说穿的雨声被做为沧桑的背景
在春天,在长亭外,在杨柳的岸边
一把红伞正在远处眺望

喋血之蝶,在一个庄周之夜梦见了什么
它翩翩的起舞 像一朵花的鬼魂
一个寻找的精灵带着花的往事
花的飞行 注定要在某个时刻成为花的遗骸

沉淀的矾粒落入滚烫的水里
热烈的苦痛翻飞起浪花
空空荡荡的杯子 犹如一座悼亡的城
一条死鱼的眼睛
泛起滔滔的咸味与海

颌首做一千次的冥想 有没有回响
头顶插一束盛露的丹枫有没有清晨
沉寂的东篱下有没有菊花
长箫的孔穴里幽禁着什么样的星光
幽暗的舌苔亮出什么样的荆棘

春天之门在不停地低回 躲闪 悄吟
远山有远山的事情 永远走不到篱前
走不到蝴蝶的翅旁 
走不到靛蓝的情歌里 成为火焰
成为我的身体里最浓烈的呼吸
成为我的左肋与右肋之间
一道永不凋谢的风景

那把老藤椅搬来搬去 总是离不开浓郁的树阴
离不开吱吱嘎嘎的声响
总是在挪动中折失一条往日的腿
我不知道我该在哪个位置上落座
不知有蝴蝶的时候有没有我

一种哀歌一直在唱 芳草连着天边
一条影子反复地闪现 月亮坠向西天
我还会淡扫一道峨眉悠然于远山之外吗?


歧途

黑夜向我俯身而来
抻手不见五指的世界
如同鸟盲 我触摸不到双手的形状

最后一颗坠亡的星 让我体味到黑
一片汪洋的大水
一种灭顶的湮灭
我总是向着与自己相反的方向行走
风声却提醒着崩溃

窗口上两排微拢的睫
像一个陷阱 引诱着我的夜色
选择预感中最危险的部分
作为我精神上的故乡

有一种触角 像细小的须子
爬过月亮的肩膀
我的皮肤有一种冷
一种惧怕 一种从里至外的快乐
心跳响着自虐的钟声

指纹与指纹重叠是既定的漩涡
百转千回,都囚于这方寸之间
神话息泯了子夜的星斗
我呼喊着自己 找不到我

宿命 宿命
我要彻底地走上这片歧途


凝缩于这空旷的原野之镜
流失的景色等待着应答
照例是一脉远山的沉默
对谁去说寂寞?

眼睫依然会覆上一簇绿荫
一眨不眨地
看够七月的颜色
而我这样无端地站在窗前
没有西岭的雪 千秋的风
是积郁在我喉头的忧虑
是女儿河的水,大凌河的冰
一种不可挽回的流逝

而我还在这里,四肢在疼痛的空气里
我的舌苔发黄,指甲发白
成为我不能治愈的疾病
夜夜发炎 阻隔 成为我之外的梦境

如果窗子不滤过某种目光
如果玻璃不折射大海
那么世界将是触手可及的月亮

我固执地把手伸向窗外
敲响什么
高一声 低一声
原来天空与我总是一纸之隔
迷月的笑意总像一纸泼墨
泼到我的眼里 我便能看穿月光
泼到我的心上 我便能把一切打开

其实,窗没有人能够关闭


空荡荡的夜景下面

来临的路远在天涯 一片荒草般的月色
有一种箫声比水沉重
比脚步沉重 走不过长亭古道
走不过漆黑的忧郁

眸子宝石 像眩美的星空
我仰望过这样的美 美得令人心痛
美人蕉从火里开到灰烬
使我不敢与之对视,抚摸,不敢
将深夜里的手放回身体之中

鹬蚌一直在相争 倾压 你死我活的战争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必死的命运
我的眼里含住了一粒沙子
一直在疼,一直到把我的双眼刺瞎

交绕着双臂 泪潮一层层地涌来
淡蓝的星球下流着一条著名的河
一些无名的花被揉碎 一张疲倦的脸
在夜里露出惶恐与焦虑

我水银般的笑容
是纯粹的中国的丝绸
我翻飞的五指
是虚张的兰花指
从京戏的唱腔里 从女人的刺绣里
找到了永恒的姿势

然而我却是再也放不下这样的姿态了
无论我写作 我行走 我坐在月下喝茶
都强烈地濡染了兰花的气息
兰花的香 岁月涓涓流下

有一只翅膀背负着沉重的叹息
有一支羽毛飞升成为飞天之姿
而我在空荡荡的夜景下面
在这个伤痛的世纪里
我的开放总是又凉又疼
与纷纷落下的草木相同
与哗哗流尽的秋水相同

星辰一样的胴体 散出釉彩的香来
独自将什么埋进这香里
不知将有怎样的回声可以出土
空荡荡的夜景下面
我仍是一座蓝鲸般的墓


煎鱼

我买来新鲜的鱼,便买来一种遭遇
遇到美酒我就痛饮
遇上泪水我就咽下

好的鱼都是只有一根刺
腹中藏着鱼籽和胆汁
表面的腥味儿不可收拾

火焰燃起,我听见了鱼的尖叫
谁勇于活着时穿越火海
这与回到大海有什么不同?

就像一条辽西籍的鱼
摆在尊贵人的嘴边。它面容冷漠
身体焦虑。胸口挂着坚硬的鳞片
却一直被左右煎烤

我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它变焦
看它怎样成为别人的美食 或美谈
以为焦糊不只因为我的手艺
我的火候,还因为鱼本身的需要。

无名的鱼类与菌类,都在我的身体里繁殖
鱼在饭桌上对我哭泣
我在酒杯里向人微笑
人们在鱼肉世界时不吐鱼刺
我在吐出刺后,找到了自己的骨头

在厨房里,我煎过多少鱼
就赎过多少罪——
我用过多少道具可以忽略不计?
让我一遍遍地擦试着餐具吧!
却擦试不净呼吸里的腥味儿

而我一直在煎鱼


你好,亲爱的厨房

这是我的后花园。我刺绣的地方
我钟爱的梅花或荷花
都带着一股烟火味儿
一股人间的香味儿

我空腹走了很久。我背着行囊
胃疼,饥饿的年代里麻木的心
第一次疲惫地迈进厨房
闻见饭香的时候
我差点哭出了声
我相信了我的身体,比相信真理还有力量

关于花色与针脚我越来越在行
关于味道与咸淡我越来越能分辨
哪个是罗卜,哪个是白菜
在爱上它们的同时就爱上了活着
爱上了活着的尊严——

没有犹豫,我愿意我的发梢与手指都染上
炝葱花的气味。我带着它上路
就像带着香饼、桂花和酒
我饱满地走着,慢慢地陶醉
成为活着的一个标本
一个典范,一个优雅的姿态

在厨房里,我连眼神都是舒展的
可以触碰任何一样东西
我的脸上贴着黄瓜和蕃茄
皮肤透出青菜的本色
指甲涂着菜花。乒乒乓乓的声音响起
一场戏开演,我的指尖就有了兰花的味道
一个人的舞台。一个人跳舞
一直跳到灯火阑珊处

我靠近了厨房,虚无就退后了一步。
我站在火苗前,与温暖就面对了面
这象征性的姿势,像不像在热恋?
其实这与写诗和种花也没什么区别


拼盘

用云中的飞鸟,用地上的香菇
拼盘可以说是个杰作
靠我手里的姿态,我头发里的漩涡

我端出这道拼盘,就端出了
里面的那些空虚
好在没有人在意,我的叹息
我爱的那种虚幻的气息

我没有学过插花,却懂得里面的深意
我没练过功夫茶却深得其中的奥秘
原来生活竟是可以拼贴的
可以被抟制被模仿——
零度保鲜,却还需要保鲜膜

我可以偏爱水果和青菜
各种颜色的搭配
先用水把水清洗,透出里面的空心来
一张透明的脸无需化妆
与蓝花的台布、甚至蓝瓷的盘子
如此相配。好像不经意的一次相遇
却第一次看清了自己

做完这个拼盘,天色已暗
这个最大的虚构,使我原谅了谎言。


一道汤

先生,最后该上道汤了
对于酒,我们已经喝得太多了
该换换口味来补补钙了!

百合,西芹,蕃茄加洋参片
让它们不分尊贱订下婚约
来一次小小的狂欢吧!
从此我就重新认识了一种事物
一种味道,或者精华的含义

我买来了生活的调料。我需要那种文火
不紧不慢地炖。回想一些青春时代的爱情
因为缺少火候与耐心
便用火把火烧毁,用水把水浇灭
现在我爱上咕咚咕咚的声音了
那是我的音乐。我饱满地溢出
连荒凉都是有味道的了

我迷恋上那团白色的烟雾
它开成一朵花或一朵蘑菇
都是瞬间的事。它向着虚无破散
也许有人会比我老得更快
任凭时间的鱼尾纹一闪而过

我替一道汤来喝下世上百味
我替一种好味道来抚慰世上万物
像是从繁华中谢幕的人
露出时间的衰败——
渗透着各种不同的滋味——
来,让我们慢慢地消化吧!

先生,品尝一道汤并不比
来一场婚外恋更容易
请你整衣肃容,准备好你的胃
绝不能半途而废——
当然,我不会忘了加盐


一顿早餐

我忽略早餐有二十年了,那时我年轻
贪睡早觉,晨光总是透过一些缝隙
照在我的皮肤上,感觉就像一杯奶

我并不感到空腹。走了那么久
除了词语在慢慢地简化之外
脂肪和日子一块堆积,覆盖了空腹的寂静。
是哪里飘来了炸果子的香味?
我撩开窗帘,感到比牛奶还要香。

到处都是早茶,到处都是套餐
320元一位,8点以后五折
相比之下,我的悲伤是多么廉价!
我只能选择一碗豆浆,一直喝到胃疼。

那些野菜的味道,那些鸥鸟的影子
如今都那么昂贵。从一顿早餐开始
学会应酬、做作,无聊的思想
像酸辣汤那样败坏自己

一碗粥与一杯奶到底有什么区别?
我先天不足,后天营养不良
据说都是因为那黄金牛奶。
现在,我喝奶的姿势、声音
是否需要节制?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坚硬地刺伤了我。

吃是一种暴行,在毫无知觉中
一把刀切开了蕃茄
而我还有滋有味地喝着那血
直到我的嘴唇被染红 指甲细长
像一个妖冶的女兽

现在,我终于从早晨醒来了
看着慢慢低下去的杯子
一个喝牛奶的人,经过高温灭菌
从早晨就开始消化,这顿大餐

 2003/10/15


夜生活

酗酒的人、做秀的人,对一些不确切的味道
敏感的人。在咖啡、在红酒、在肉体的碰撞中
哭不出声的人。能不能找到自己的眼泪?

我熟悉那些爪子,它们从四面八方伸来
带着口臭、痰、鱼肉的消化物
像一些疯狂的蚂蚁,使我感到奇痒
却不知道究竟在哪儿。

比如海鲜、唾沫、叮当碰撞的玻璃
比如丘比特、牛仔裤与箭术
此刻都失去了本色。哦一些词语
没有人真正懂得、解释
它们因为多变而更生动
我也因为飘忽而不可靠

我到底有什么障碍?我的心理
爬满了蚂蚁。那些灯火装得像盲人一样
那些酒杯无耻地交换眼色
还有那些身体,像一些杯中物
被什么摇晃 剥光 不留一丝痕迹

谁在夜里推开欲望这扇窗?与自己遭遇
我不停地咳嗽,想喝一点醋
软化一下卡在身体里的刺
而我要挑出它,几乎是一种妄想

唱首歌吧!每个人都在伪装歌喉
鲜花像村姑一样无辜
假装唯美。我的声音沉到最低
心靠在影子上。我的隔膜究竟在哪儿?
它像蝉翼一样薄脆
却难以轻易刺破

是哪里飘来了渺茫的雾气与歌声?
自我那么轻,像棉花里的一根丝绒
我抽断它时,没有一点快感

这来自城市的神经,这涣散的夜色
经过了多少手的抟制?
变得如此怪异。之于视觉
它有点含混。之于味觉
它有点怪味。我的手只能悬在空中
带着残存的骨头,抓住什么。


来杯茶

多年之前,我曾幻想拥有一座回廊
一把椅子,最好是竹的
在清风明月的夜晚
约上一二知己,闻一闻茶香
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我见过了太多浓郁的事物
比如咖啡、酒,隐在时间背后的刀
比如油腻与污垢,沉积在我的胃里
还有那些强暴的手指
扼杀了我的平静
我需要透过一些清淡的物质
重新映出自己的面容

不用开水,它太浓烈了
让我想到那些酒的浓度
想到烈马。我再也不能纵情狂奔了
经不起伤害,破坏与损毁
甚至经不起一死。

我曾经那么尖锐,几乎是刀刀见血
危险纵容我撕开
禁忌成为我的快乐
鸡蛋里生出骨头
而最先中刀的往往是我自己
疼痛因此如此刺骨

让我收起那些锐器吧,让我学会喝茶
用清水洗脸。学会跟自己说话
炒菜、煲汤,避过一些危险的瞬间
那些平淡的事物,正渐渐地显出它的力量

其实茶并不是个美女,她一脸的皱褶
有时还带着尘世的灰垢
但我愿意看着她沐浴水中
荷花一样地绽开,再慢慢地沉入水底
安然与自然。带着一种沧桑的美感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飘起来
我闻到它时,眼睛渐渐地湿了
美人是经不起老的,而茶却能
有谁能淡定地沉在低处,有谁能?
越老越有韵味。我能吗?

现在,我已经喝到了第三道茶
第三次走到窗前,看看月亮是否升起
“今晚有西伯利亚寒流,温度要下降5至10度”
一场雪就在不远处,一场感冒
是否比一道茶来得更容易?

让我把底蕴放在暗处,无人能见
让我浮出水面的那部分,洗尽铅华
不是用语言,而是用微笑
说出弥漫这个时代的痛


模糊年代

说它好也不好,说它坏也不坏
想爱它不容易,想恨它同样不容易
里面深藏着的黑暗
一眼望不到底。黑暗里深藏着的光明
一眼更望不到底。

这是在哪儿,在什么年代?
一些模糊的感觉,像迷离的眼神
它交错盘结。那扑拉拉的麻雀
无孔不入的尘埃
我擦了一个上午,还是没有见到木质的本色

浮在湖水表面的纸张,它渗着污水
像一些肿胀的脸。繁华的灯火
照不见藏在指甲里的一小块污垢
它在慢慢地强大、坚硬,慢慢地疼痛起来

松松垮垮的时代,油头粉面
夜总会里的酒嗝使人反胃
水与火的纠缠,谁被谁拯救?

我无权伸手指责,我只能开口相问
喂,这是谁家的后院?
这么多形而上的蝴蝶,被风吹着
这么多虚缈的云朵
它们动荡,焦虑,含着彼此的冷漠
又互相依存

我爱上了“暧昧”这个词
它的空间堆满了无度的东西
所谓的情欲,到底是不是高尚
一旦与爱情相遇,为什么不可救药?

我小心翼翼地绕过它,走了那么多的弯路
而这个挡在我面前的障碍
却成为我的核心,我的精神之物
如此近地接近我的感觉
我的模糊数学,在人性的深处
我茫然的追问和永远得不到的应答


内心的花园

善良啊,从前我对你视而不见
仿佛就是我脚趾上的沙,耳轮上的光
而你一直呵护着我的品性
让我经过扭曲的植物时
能平等地看待

其实我隐藏了我的咒语,对世界的不敬
我首先向自己开刀
仿佛我还有一条命

是阳光容忍了暗处的
一瞬的黑暗,无法向一生赎罪
只要我活着,我就没有放弃牺牲

是什么成全了我内心的花园
谁?跟卑鄙毗邻,跟罪恶相依
谁跟某种飞禽有了默契
谁在暴乱的细菌里偷生?

有那么一角,以为是低温的
却容纳了活着的一切罪证
我把那些花瓶摘下来
灌满了水。因为死的残酷
养育了活着的品格

美与邪恶,从来都是那么有力
一朵花的破碎,一只鸟的消失
以及某个角落里的垃圾
都成为我生活着的依据
成为我的爱,我遍布的针芒
时时使我警醒的痛
却让我突然有了敬意,和顺从。


还有谁与过往有关

我小心维系着的圆润,不动声色
十月像个夹缝儿
即便有了快感也无法喊出

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
把水劈开。我在自己的风口上摇晃
一个戏子在深夜里出场
在早晨谢幕。我提着灯笼
走了一圈又回到原地

我精心准备的字眼儿,此刻都伏在那儿
我坐在电脑前与虚拟相爱
美人,网恋与凶杀
就是电影是病,流行的头疼无可医治

经过了两个夏天,有一棵钉子已经生锈
只要拔出就能止痛
但我没有力量。无法担当
我只能藏起那把旧日的刀
不知对谁下手

有些细节已经被忽略,电梯里的一分钟
我的嘴唇仙草般鲜美
里面藏着阴暗。我的追问总是先于时间
到底通过什么到达顶端?

我已经失去了清白的可能
极度地失语。我背着这个时代的病
回不到过往,喝不到清水
时间的流逝与灵魂的壮大
在清算我犯过的“罪”

今年十月,已下过两场大雪
气候越来越不宜出行。我呆在家里
已失去了重返七月的可能


跟孤独散散步

一把酸性的吉他,一直在响
一首歌已经唱完
我知道我可以一个人呼吸了

孤独闪亮不定,我想碰碰你
把一只脚伸入婚姻
都像一场豪赌。哦我还输得起

深夜的月光如此的豪华
像我左手上的白金
而我早已收起那光泽
不跟任何人相爱

那些尘世的污垢,藏在生活的缝隙
在我的指甲里开花
我想不到它会那么美
以至于让我忘了清高
忘了自我,而理想不过是处遗址
一双衰败的手绘出的黄花

还有什么喧闹的东西能够入耳?
像噪音、电视剧、女孩儿的尖叫
像卡啦、精神病、某个晚会
这个高分贝的城市因而可疑
是我孤独的那部分,带着脸上的倦怠
慢慢地找到了自己

在人山人海中游离出去,在笑声里
嘎然止住的车轮
一场欲望与迷失的戏
七点一刻,演出的钟声准时敲响

我走上台来,与旧情人幽会
像人们的囊中之物、杯中之酒
你巧取了吗?你喝下了吗?
我不过是走了一个过场
那些道具还在,我只相信呈现

今天下午,最后一只瓢虫死在雪中
它紧紧地贴着玻璃
保持着一贯的姿势,向屋里眺望
如果我放它进来,它究竟能活多久?
春天一纸之隔
为什么不那么容易刺破?


苹果落在地上

苹果落在地上,这是个定律
而苹果的气息却在飘散

在枝叶间闪动着的,是豹子的斑点
使我眩目的一瞥
一种昏迷的烟雾,成为良知的疮疤
或者是世界的创痛

我知道健康的苹果都是红的
朝向阳光,多汁多液
我知道它们集体羞涩
变相地出卖。我知道纸包得住火
却包不住灰。我的嗓子冒出烟草味
像红着眼睛的斗士

我对苹果有着持久的热爱
像我打过的铁,吃过的VC
青涩的时代就这样开始了
用肉体与钢铁火并
那种焦糊的气味,像一道炽烈的烟痕

如果我选择过向阳,因为我病态
如今我背光的影子,靠在细节之末
从指尖泛起甜,或酸
甜里的酸,酸里的甜
甜酸背后的冷漠是人类的另一张脸。
看,有人在咒骂苹果,这些烂货!

谁家的储藏室里飘出了腐烂的气味?
谁是腐败的同谋或酵母?
我清除了蛀虫却清除不了传染
这令我悲伤的苹果,风行秋天
像一处溃疡使我无法开口
使多年的芹菜变成空心的傻瓜
多年的爱情,像互相怜悯的乞丐

苹果落在地上,羽毛向上飞起
我还在原地,把苹果片贴在脸上
把苹果汁喝下
用苹果的残渣
勾兑最后一杯酒


对“威拉咖啡馆”的叙述

油画就这样出现了。一个杂乱无章的咖啡馆
有些昏暗。一张桌子像个死寂的人
椅子互相拥挤着。一个女人
一个穿着洁白长裙的女人目光暗淡
还夹杂着一丝的恐惧。
这是怎样的世界?她注定没有位置。
她的眼里布满荆棘,有一根刺儿是带血的
刺中她的要害

她开始跳舞。她没有一句话
在心碎的路上无法停下。
那些椅子被稀哩哗啦地推倒。一条路
居然要付出整个身体中的缝隙
直到挤出闪电。那些椅子急速地向两旁倒下
好像一些猝然倒下的人。
与那些桌子保持着平等
有那么一瞬间,她听到了那种凄厉的倒伏声
好像出自她的胸膛。她看见那些鲜红的蝴蝶
被风吹着,随时都像要被吹走一样。

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与她拥抱,亲吻
把她摔倒在地上。她爬起来,再次向上攀爬
再次被摔倒。又一次拥抱、亲吻
与倒下隔着多少悲欢。一次比一次沉重!
而那个男人与墙壁一样无情
含着这个世界的冷漠。到底要撞击多少次
她才会一个爱人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

她背对着我们,坐在那惟一的桌子旁
她优美的背部像一个束腰的花瓶
在灯光中放射出晶莹的光辉。她只有独自回味
像一只受伤的母兽舔食伤口。
人生不过是重复一个动作,穿衣脱衣
醒来睡去,仿佛一个女人的一生。

又一个女人出场了。她像个追随者
也像个过客。她迈着杂乱无章的步子
也寻找着什么,一个无所适从的人
试图停顿,又无从下手。
她显得焦虑不堪。她就那么跟着一个虚幻的人
一个影子,毫无意义地跑来跑去。

从一个门到另一个门,从一堵墙到另一堵墙
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这就是女人的生活。


还有什么活着

我的手指放在去年的11月上,
在火车的震颤中,我用灿烂的微笑说出悲伤
说出火药的不同方向
我嗅到了红色的气味
诗歌。戏剧。安东尼奥尼和电影
沙漠。裸体。我的默片时代
在我的家乡锦州,我与一个灵魂相聚 
我从澜沧江一直走到黑龙江
我靠着天空,一直走到厌倦
我忍着心痛,看见了风
还有什么不被遗忘?
还有什么事物醒着?清晨
有人在旷野中歌唱家
有人在往事里哭泣
而我趁着秋色还早
沉默着 再次嗅到那悲剧的红色 
有两只鸟儿落在我的窗前
右边是金的,左边是银的
都曾触手可及
现在它与我隔膜,生疏,仇视
一种敌意的弥漫
使我抓不住温暖的羽毛 
一片叶子就是一片树林
一天就是一生。我这样说着
就回到淋漓的七月 回到了
真正意义上的夜色
还有谁能把我带回黑暗中去?


我爱,我便永不回归

落入风中的羽毛,它原来不动
浮出十指的秒针聚向何方?

在夏天里相爱的羊齿草格外忧郁
雨水低低坐下。我的皮肤
浸透了花朵的香味儿,海的咸味儿

这翻飞的令人跳跃的手指,幸福与酸
点燃我骨骼的火……器具
逼近我。这饱含了海水的海棉
挤出太平洋的乳汁,逼近我
这倾向我的容器,巨大与荒凉
逼近我!这颤动罂粟的器官
至高。至美。我在迎上去的一瞬
已倾尽了我自己!

在众多的花朵中我是最易分辨出的
一朵。谁这样倾注过血、泪、灵魂?
所谓的境界:是忘我的家乡
从此我将停止为生存的伟大而痛哭

我最后一次离开自身,漫游世界
我将一去不复返!手心上的亲人
手背上的故乡,一样摇摆的钟声
特别是当秋风的倾斜中
吹来女人腐朽的气息
多像我过去的、陈旧的、久居的生活
我爱,我便永不回复

这是沉醉的骨头里的光芒
一次轻吻就使我凋萎
无望的欲望,雌鸟跃进化石
类似一次彻底的赞美,或死
一支羽毛的声音与手
很久以前的翅膀逝去:我爱啊
像风一样永不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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