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雨之诗选


七个小矮人和白雪公主的对话录 和一对情侣同居 三首缺乏想象力的诗 瘟疫王


七个小矮人和白雪公主的对话录


马丁路德博士:凯蒂,你现在有一个爱你的丈夫,
让别人去做皇后吧。 
凯蒂波拉修女:博士,闭上你的嘴,快吃饭吧。



1.七个小矮人对主题的补充说明


雪,或者说某种被中国诗人比喻为盐粒的事物
它是洁白的
它在这出喜剧里沿着牙痛的脚印散步
每天往返七次,从火车站到天堂
枞树上的鸟巢。雪
雪埋葬了我们的花园和菜窖
这样,为了生活
为了度过蛇皮般漫长而娴熟的童话岁月
(这些并不是原因)也许还为了纯洁
我们将被迫侮辱她
——这时,她赤裸裸的。她
也就是雪,在壁炉前展开无辜的虚无
我们七个人,瘦长而饱含求知欲的
瞳孔,欣赏着——


2.幕布之后:虚构与近景


月亮爬上柳树梢
疯疯癫癫的车辙延伸到小镇外
春天还没熟
猎人三五成群
在狗的带领下回到婆娘身上


近景。烛光


赵一练习室内跳高
李四捧着本书,思考


女主人公面对镜子
转来转去,像个陀螺
找不着合适角度欣赏自己的后背


3.最后的晚餐:矮人咏叹调


如果换一个角度,从天花板的方向看
也可以站在蚯蚓的腹部.白雪公主
低头,弯腰
专注于银白色的餐具


涂抹黄油,分发面包
然后问我们谁需要来自中国的绿茶
因为落日和表示绅士
我们都选择了清咖


今天有幸看到皇家剧院的巡回演出
因为是赠票,去得特别早
市民们赶着狗拉雪橇
人声鼎沸。我们发现


舞台上的白雪公主和身边的一模一样
这就是晚餐的谈话主题
虽然结局像一只袜子
套在不同女人腿上


白雪公主感到厌倦,坐在松木长椅上
仿佛被冲到海滩的泡沫
太熟悉海盗而缺乏恐惧
她在人群中四处张望


看到熟悉而爱的姑娘被城里人赞美
我们兴高采烈,掩盖了彼此的绝望
咖啡在天蓝色的杯子里
明天早晨必须工作,在泥土里


其实我们是七只善良而各有特长的鼬鼠
注定要被一个王子清除
趁着春天还没有到来,我们加班加点
企图使自己长胖长高长人的智慧


4.李四说


上帝作证,伙伴们
当然应该假设他老人家还没有冬眠
耳朵紧贴生冻疮的玻璃


尽管时间一分一秒地衰老
鹿厅的台阶被狗尾草装点
ODUR 恋爱的肉体快乐


尽管美丽的FREYA依旧驰骋魂灵的疆场
她的颈项像秋天的枝条
坚硬,突兀,不止摆向何方


而我们,在BROSIMGA的指引下
能够亲近象牙的玫瑰
由于瞬间而得以逃脱


死亡:忽男忽女的魔术师
然而我们对于爱及爱的对象究竟了解多少
只知道她漂亮,皮肤白皙


在森林里迷路,并且是个花痴
日夜讲述同一个王子有关的故事
BRAGI啊,使枯凋荒凉的树木开花


即使努力,我们也改变不了
烛光闪烁。白雪公主坐在里面织毛衣
上帝与她同在,也与我们一起 


5.来客


一个男人走向林中路。


牙科医生。泥土被冻僵了
散发着颤栗的喘息


(它们看见的并不是它们希望的)


他脱着萌动的情欲走向洁白的房间
目标不变。松鼠四窜


他的妻子刚享受过,和她的情人们睡在水边的床上
她醒着,站在门前嗑瓜子


(他敲门,没人听见)


他想她正忙于准备晚餐
在家庭日志上,他应于明天黄昏骑着骏马
穿越积雪皑皑的山谷
但情况变了。


她睡在情人臂旁,睁大眼睛
听着山谷里遥远而黑暗的星辰坠落
不管这种声音发生多少次,她在漫漫长夜里
一次次惊醒,守候——


(天空远离他的诊所。没有病人
他以何为生?何时出生?)


他走了整整一夜,还没走出传说中的森林
他问自己:“我的生命
由于唤醒一个女人,使结局圆满而存在?”


她在浴室里洗澡


(似乎有人呼唤她的名字。她皱皱眉头,
要么是错觉
要么是调皮的吴六戏弄她)


她已等了几千年
她说:“我的丈夫不会是七个小矮人吧。”


他没说出那句平凡而能破除魔法的话


6.钱二问白雪公主


今天晚上,你睡在哪张床上
为了避免熟而生厌,我们七个人
排成一排,任你挑选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我们拣回你,建立家庭
嫉妒和情欲使兄弟之间疏远


但为了你喜欢安静的习惯
决斗的地点总是选在花园下面
你可满足?或者说满意?


今夜是与你厮守的最后章节
春天到了,王子将杀死我们
你不再忧愁,花开满枝头


今天晚上,我们采用新的做爱方法
一遍不行可以两遍


7.结束语:白雪公主的独白


我所要申辩的
并不能直达天庭,六翼天使笼罩四野
我用摆设的笔写信,意味着
玻璃得以在空盈的黑暗里展示美
裸体被包裹,虔诚被放纵
午夜时分,四面八方的手伸过来
把我捏成翱翔的花瓶


我所渴求的仅仅是平静地享受食物
远离严寒。在一间没有家具的屋子里,不舍昼夜
回想荒凉的海滩
人回到童贞,花离开枝头
成为书籍或成为妓女
除了身体我一无所有,只能依赖出租它谋生


我所等待的王子终于出现在诗人的客厅
获得他的金子使我复活
获得我的肉体使他畅美
魔法消除,鼓乐吹笙
孩子们离开床,父母拉上窗帘


我所熟悉的小矮人们
勤勤恳恳,本钱虽小但熟能生巧
为了维护种族的声誉
他们张开翅膀,模拟大鸟


我所歌唱的恋爱像蛇一样扭动
蜕皮艰苦,充满激情
新生活呀新方向,我们的领导像太阳


我所要完成的已经在口耳相传里完成
面对观众和配给的丈夫笑脸相迎


我所要说的只不过是:NOT KISS BUT FUCK


95.05.06-11



和一对情侣同居
(FOR X。X)






天洗紫罗衫,黄花伴风眠。贻伞小桥头,柴扉无人关。


无物的房间。


我掀开《这是我的立场》的第7页,好象母猫推开门,皮鞋敲打桌面,轰……
忧郁和难以缝补的衬衣在膝盖骨的左上方对着卧室里的一对男女出神。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
我的忠诚的猎狗离开了主人的厨房。
我的妹妹纷纷嫁到远方,从不同的城市写信。


一只鸟飞进来,又飞走了。


你是我的唯一,此刻而非彼时。
为了一场迟到的婚礼我可以舍弃游乐。
而守侯你,我浪费了今夜所有的细雨和烟草,忘记了诺言和玉米的收获季节。


我思索。蜡烛重现光明,纸老虎回到山林。那一对情侣在窃窃私语,
谈论生活,背诵誓言,焚烧旧情人的眼泪。


这一切和我无关,我置身其中,不怀好意。
我穿着肮脏的白色短裤,占据了室内最后一张床,只为了看一场皮影。


据说,哲学家失恋之后,洗掉脚上的秽语,面朝大海
说:“我本尘土,充满罪恶。
怜悯我吧,上帝!赐给我权势、金钱、美女以及真诚对待他们的武器。”


天空在那一瞬间绽放七彩莲花。


你究竟是什么?空气?一对情侣中的一个?童年时送给我刺槐花面饼的那个?


无论如何,你和我共同偷窥。
坐在床上,相视而笑。
然而你并不存在。


只有在无聊时我才想到你如花的容颜,如水的温存。
这全是我的错,我不是故意的。


我在蒙满灰尘的镜子后面寻找你。
我走遍了名山大川,所有漂亮女人的隐秘之处。
我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撒下一粒芨芨草的种籽。


女人观看我的播种动作。
男人躺在床上,唱着:“悲欢离合,总是旧情难忘。”







归来吧,归来吧,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吧,我已意乱情迷。


你在书中的故国向我求爱。
你对着窗户纸修饰鬓角。
你赤身裸体在路灯下与持刀歹徒赛跑。


中午12时整。我点燃蜡烛。蝙蝠君临铁皮屋顶。它们嘶咬着,
为了一颗盐粒。光来到水面——


溺水而死的人趴在骡子背上。
因爱而永生的人骑在高头大马上。


我看见水银里的花朵和水中的一样,和情人双臂环绕的濯濯童山一样。


我看见得救的人终于得救。
醉鬼从一个门口走向另一个门口。
育龄妇女在光天化日之下争吵、怀孕。


一片浮云堵塞了交通。
凸起的大理石雕像成为孩子的幼稚园。


头发一点一点地变白,你正一步一步地接近河堤。忽然,一阵豪雨——


如果是20年前,我可能不会如此恐惧。因为是婴儿,不懂得罪恶和审判。
枪炮与玫瑰站在同一个领奖台上。由于第一次看到血而战栗不已。


漫山遍野的洁净阳光,整齐划一的茂盛道理。
没有身份证。使我飞升的只能是站在二楼阳台,等待隔壁的女护士春光乍泻。
我面对着自由茁壮的祖国。爱冲出水龙头,面对着我。


一道算术题可以推导出三个苹果。
一盒“姗啦娜”可以使我记住你的名字。


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在与一对情侣同居的时候,
我是否感觉到拥挤?


“忍耐吧,骄傲的人!”







一个人说谎的时候意味着中年生活的开始。
一朵花所能奉献的只是颜色和形状。


透过哈哈镜,我看见悲伤的你、丰满的你走在男人的谄媚中间。那一刻,我
放声大哭。


来自五湖四海的诗人赞颂你的美貌和贞操,
继而是占有,继而是不可遏止的衰老。


我也是诗人中的一员,厚着脸皮。


东方的海洋里站满了无所事事的青年。
他们挥舞情网,披头散发。他们在捕捉鱼。


七首美丽的《雅歌》之后是一群雪白的妓女。
婚礼的前夜之前是你往返于两个男人孱弱的灵魂。


无言无语,我躺在一对情侣中间,象废弃的诗歌炼金术工厂。


爱过的老歌,我能记住的有几首?


要患麻风病的人离开妻子走向山谷。
已在旅途的人拣起干枯的胫骨。
没有拐杖的丑女人扶着假设的墙皮。


“不要再写下去了!”黑暗中,你在愚蠢的男人怀里向我致意。


你光洁的小腹犹如迷途的羔羊。
你残缺的手臂被图谋不轨者中饱私囊。
你高傲的脖子在众多女人中犹如一根晾衣绳。


然后是你成为了自己。然后是登上通往教堂的两岸直通车。
失业的神甫擦亮意大利皮鞋,欢迎最后一对道德的楷模。


尽管如此,你唤醒了我,使我看到自己的作品:已成人妇的你。
最关心你的人是我。与一对情侣同居,其中一个是你。


95.07.19-21


三首缺乏想象力的诗

 

1.连云港1989


在这个小岛西侧,那条石板路,
就是二十年前潮水漫过,只留下鳗鱼、贝壳、和他的硕果仅存的
鞋子的路,
如今,它的两边有两排廉价酒馆。


许多人走过那条路,似乎没有事做。
他们都有着玫瑰红的皮肤,病死的那种,上面布满疤痕和水锈。
他们在酒馆里要来一瓶二锅头,付账,咒骂着儿女的不孝。
然后,就像我们有过的那样,他们会说自己走在云中,
走在美人妙不可言的鬓角唇间,


没有尽头。


他们中间有人说见过他,和他谈起过海,
关于淹死在客厅鱼缸里的小圆镜,镜子里眉清目秀的小情人。
当他在黎明解开缆绳,信马由缰——
飞溅的浪花,像他的后脑勺
在五月的忍冬树下,在群星容颜渐衰的媚眼里
膨胀。“世界地图的漏洞由谁填补?
历代盲人紧闭的嘴唇将在那一个妓女身上
依次张开?”她尚未诞生,已经歌唱;
他尚未出航,却已在卧室的犄角旮旯
寻找到足够的蜜腊。那一朵朵
艳若桃李的浪花,风暴之后,
那一片片拼不成图案的碎玻璃渣子。


2.蜘蛛螺


它很幸运,来到岸上便忘记了鱼美人的秘密,
像不知什么时候被埋葬的铜矛,
落落寡欢,节衣缩食,
陪伴遗失了姓氏的君王后裔
度过一叠没有筹码和歌舞的太平年。


它计算着通往地下河的铁路里程和火车票价,
计算着它的马蹄形小银币在另一世界的
贬值速度。它的骨骼已经石化了三分之二;它在慢慢走近——
冰凉的土地上,容颜
像未亡人在坟头点燃的纸钱,只能飘荡,不能抚摸。


有一天,它听到了鹤嘴锄与页岩合奏的小猫波尔卡。
有一天,它见到了久违的断线风筝。
阳光下没有新鲜的事物:
上帝高高在上,可爱的鱼们在海洋与锦帐里杀伐,
植物像拥抱天空一样不放过一个傻瓜,


而那些考古学者、海洋生物学家、制作工艺品的小商贩,
他们瞧着它。根据波提切利的构思,
它仅仅搂住天鹅绒温暖的脖子;
展览厅的另一侧,那位站在贝壳上的处女无声地抽泣,
为了失去的双臂,也为了因寒冷而不停收缩的小乳头。


3.艾诺娜


[我再来时人已去,涉江为谁采芙蓉]


她叫艾诺娜。在西班牙,这意味着美;
在印度的渔船上,人们称它为被头发缠绕的爱情;
而在虚无的吐火罗语里,它是一根木柴,结结实实。
但这是真的吗?
和她在一起,我看见三匹瘦马拉着“向阳号”汽轮驶下山岗,
夜起小便的男人靠着梧桐树数星星。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贝壳飞上天,变成星星。
屋檐下,麻雀暧昧的眼睛
在另一个艾诺娜胸中奔跑,在没有栅栏的故园 。
我们走向海员俱乐部,她说:
“这只不过是一个名字。
一个区别于其他女人的标记,
用于克服使自己不安的月亮,
也为了适应顾客的心理。”灯寂人静,
我们不约而同地想起老虎还是一头雌鹿时的草原,
那个叫做青山泉的小村庄
以及因战争和气候突变而开始吃肉和生育的童年伙伴。
“和向日葵一样,我也希望变成太阳的影子。”
海员俱乐部对面,月亮摆脱了乌云;
更远些,三三两两的渔船屏住呼吸,像早泄的蝴蝶
趴在慵懒的玫瑰嘴边。


周围的人们成双成对,
酒杯在椭圆形的发光体边缘滑翔而过。
靠着我的肩膀,艾诺娜说:“现在,
我的名字是我起的,
我的衣服和食物是我买的,
我已熟悉在海边的集市上讨价还价。
再来一杯。这是个愉快的夜晚。”
这是个愉快的夜晚,远航的水手忙于洗去风暴的胎记。
面色苍白的侍者偷暇校正了康巴斯石英钟的分针。
午夜零点整,洗手间,
操着不同语言的人像鱼一样进进出出。


我对海边的生活所知不多,
有时散步归来,发现海风吹动窗帘。
忙碌于捕鱼的人大都是移民的后代,
他们挈妇将雏,重新学习微笑和使用适合于海的工具,
庭院前的小片麦地是他们遗传的记忆。
另外一些人,像我,选择这个地方,
选择这间靠海的房子
冥想,或者守望着窗外四四方方的天空被纸叠的鸟翅
击中,喷出绚若号角的汁液;花园里跳皮筋的
七岁男孩踩碎了鼬鼠的迷宫。
艾诺娜有着尖挺如谬误的乳房,
紫色的花蕾,滑腻的丘形肌肤,轻声细语。


我们躺在床上。黑黑的呢裙,细细的腰,眉毛弯弯。


——我们实在没有力量挽留渔人的谦恭,
没有足够的盐装点妇人,
没有祖荫可以一味拒绝,或者说出使自己脸红的谷物名称。
它们生长在向阳的岩石腹部,
一个挨着一个,像杜少陵的诗集里呕心沥血的韵脚。
赞美归于上帝,晚餐归于尘土,幻想归于室温,
而在海岛的一隅,戏剧的帘幕归于一只手:
艾诺娜握住左边的小半只乳房,
伸向日光灯开关的手像黄金锻造的旗帜,
飘扬在墙壁深处。
“不要破坏你的血统,
不要将种子抛洒在干涸的河床底部。”一个失眠之夜,
一个没有飞行与降落的停机坪之夜。


钟声响了,准备吃饭的人摆出用于交换的饰物,
他们排着顺序,“把我举起来,”一个孩子说,
“让我看看那尚未成熟的富士苹果
是否已夹在语文课本里?”
那些杀人越货的强盗、帝王、僧侣、和马为伴的军人
是否已经打开珊瑚礁上空的悬梯?
“为了获得食物,”妓女艾诺娜在黑暗中对镜自怜,
“为了获得食物,出卖自己需要某种机敏。”
海员俱乐部的侍者从门前走过,大海中升起的紫色蔷薇赤裸裸地
刺穿了他的眼睛,他在走廊里振臂高呼。


1996.4.16-19 连云港
1996.5.7 北京


瘟疫王


一首未完成的失败之作,详情敬请阅读《怪异故事集·瘟疫王》。时为9月28日,冷霜寄《偏移·翻译专辑》至,哈尔滨大水过境半月余,歌舞升平,满目疮痍。谨以此诗祭奠在水中被抹去生存痕迹的平民。特别声明,不包含军人和官吏。

向爱伦·坡致敬

曾几何时,写出以下诗行的诗人
还为才智而骄傲,还自以为是
——爱伦·坡



1
伊伦修公爵,请关上门。
看一看尊贵的泰姆公爵,我们的“爱情好样板”,
在他塞满白蚁的榆木脑壳,杜松子酒
已放马驰骋了三回。而他,年老色衰的诗人,
就三次扯住女大公安娜——噢,
美丽的安娜,俄罗斯硕果仅存的处女
(心灵上的)——优雅飘逸的寿衣。
那可是用印度最好的细麻布缝制的,售价四百卢布,
我的前任列宁王在位时期。可恶的泰姆·瘟疫,
再一次把手,在我——威严的瘟疫王面前,
伸进安娜的乳罩(以乳罩为谜面打一家常菜,
谜底在本诗里找),就像一只蹩脚的脚,
伸进姜涛如花似玉的《毕业歌》。
“你捏疼了我的乳。”可怜的安娜在喘息,
屋檐的星星在颤栗,
十二亿人民在抽泣。
——其实,公爵瘟疫·伊伦修阁下,
乳罩下一贫如洗。


肃静,我的臣民,瘟疫王国最后的贵族们。
伊夫尔罗斯大公殿下,收拾起你的家族纹章
和随意放置的胫骨。它们像
偶尔飞过的爱琴海雨燕,勾起了我的还乡病
(我出生在阿拉斯加的狗拉爬犁,
被希腊的阳光哺育)。我的王后,
请穿上端庄秀丽的波浪形皱边柩衣,
放下手中的诗集——自从与“黑死病的主人”一夜缠绵,
她就染上了爱情的瘟疫——不要嫉妒
白绵羊羔般的安娜,死在你床上的情人堆积如山,
瘟疫王并未眨一眨眼。
还有你,我的“爱情好样板”,
我的白绵羊羔。


随着岁月流逝,做过的案子
像水中的盐分,在镜子里浮现。
而我们等待的审判,
还藏在尚未成年的最高法院。(这段冗长的
开场白毫无诗意。激情,
光荣的诗人应该投身于纯粹的激情,
抛弃妻子和随处觅食的女人,
到王府井大街发现五讲四美,
并且歌颂,并且爱,没有对手自己来)
我刚才说到
审判,接下来是啥?


(会议继续)肃静,我的朋友。
玩乐的同时要学会思考生存,虽然我们都是死人。
昨天晚上,我的大腿骨权杖彻夜跳跃,
像发情的母鲸鱼,
把大海吞没,葬身游泳圈。
——女大公安娜·瘟疫,请不要让“蹦达”这一俗语
遛出你高贵的嘴(不要让其他女人吃剩的油条
遛进你透风的寿衣),伴着
信仰的毛细血管在我的花园嬉戏——这
是预兆,还是计划生育后遗症?
采花姑娘欢快地从我眼中跑过
(把那当成了草原),奔向她的伙伴儿。
一株午夜发光的玫瑰无私地展现美,
在大街小巷,不分男女老幼,
一小时后被爱国的巡警误认为流莺,
摸了两下,罚款三千。
——生命的复杂让活人束手无策,而我,瘟疫王,
掌握着活人的生命,同样束手无策。
没有预言家(他们都长生不死,像干瘪的
尸虱,随风飞扬,摸不着头脑),我的同靴兄弟,
谁知我心,浪奔浪流
(最后一句请用粤语演唱)。


2
(复述是种可用来赞美的品质。它暗示希腊兰花
——不是香辣西兰花——与乌鸦联姻。
入土没两年,老水手赛弗里斯(我已封他为爵士)开始
教我写诗,他摸一下安娜的肚皮,写一个字,
鹅毛笔蘸番茄酱——沧海桑田,
肚皮依旧。他写到:
“整个上午我一直在抽烟,
只要我停止,玫瑰花就会拥抱我,
尿直冲九霄,把我憋死。”)


整个夜晚我一直在写诗,
喝光了三加仑麦酒,啃腐尸。
在另一个假面剧场(愿上帝像鸽子
眷顾周伟驰),我勾搭上一位风韵犹存的少妇,
她刚死三天,言笑嫣然,嘴角残留着为人的尊严。
我霸王硬上弓,她半推半就,
朱唇微启,轻声述说世上的丈夫如何无情,
中国文学史老师如何无能。“只要你喜欢,
我的心太软。”她递给我一本薄薄的《偏移》,
里面有胡续冬的诗,仿佛
刚发育的蝴蝶,略解风情,便被摧残。
我一句句读着,计算着不雅词汇的出现频率。
现在,我以瘟疫王的名义宣布,
胡续冬的作品少儿不宜。


我走出宫殿,感觉到生存的艰难。
那群蝴蝶紧跟着我,在我面前,羽化,
撕破翅膀,绝望地投胎,
绝望地死去,对我的赐福视若罔闻。
就是在这片墓地,我的花园,
安娜紧紧牵住伊伦修公爵的裤子。
——似乎有某种声音激动地、
急促地敲打我的耳膜,好像要让我
用灵魂丈量天堂,用石头灌溉土地
(我才不会那么傻)。就是在这块墓地,
我的花园——两米宽,种满茄子,只够一人仰卧,
背朝黄土面朝天——伊夫尔罗斯大公
正在教训偷懒的丫鬟:“安娜贝尔·李,
你忘记给瘟疫王送夜宵,牛奶、摊鸡蛋,
还有他酷爱的婴儿血。他开始嫉妒泰姆,
拼命写诗。”然后他走开,
胸前挂满勋章,皱纹爬上脸,
披着一副醋栗木棺材板。
这可怜的老头总是担心死无葬身之地。


如果不是顾及王室的生活规律,我将永远不会召见
伊夫尔罗斯。他只会说:
“我的王,请不要让我再活一次,
我有脑血栓,禁受不住死的考验。”(不知生,
焉知死)整个夜晚我一直在写诗(不是嫉妒,
只是任期漫长。自从把列宁王送上天堂,寂静
收起温柔的爪子,蹑手蹑脚
在我的肝脏四处布防),忘记了
预兆的准确日期。它来到我的梦中,
一言不发,留下一堆明亮的呕吐物,倒映出
安娜贝尔·李纯洁的笑容。(美女太多,
醋海兴波)她那年十三岁,死在
爱伦·坡的爱情里(详情请见
《爱伦·坡集》第136页,三联书店1995年第1版)。
许多年之后,酒还没喝完,
安娜贝尔·李横空出世,颠倒众生
(若非王后看得紧,我也愿作裙下臣)。


3
远处响起蝙蝠般的钟声,跌跌撞撞,
像瞎子新郎,一朝抱得花姑娘,
撞上南墙不回头。安娜贝尔·李悄悄走出厨房,
不施脂粉,左手端碗扣肉,右手
捏着剑诀,时刻警惕着
伊伦修耍酒疯——她也曾是王族的一员,
住在塞纳河,餐风饮露,
勾引良家少男。后来,
粥锅被打翻,天庭起争端,有神甘当牧羊狗,
有神打游击,她(一失足成千古恨)
当了地下党——伊伦修,
不要对我的花朵动手动脚。我已老朽,
别无嗜好,闲时看看美人,有心无力。
你的对面,女大公安娜想双拳敌四手,
“爱情的好样板”欲罢不能。


(看着安娜贝尔·李,瘟疫王黯然神伤。
年轻时,我插足后现代,见花流泪,
遇水杀生)岁月催人老。
婚礼的声音,孩子呱呱坠地,
有人边朗诵边大声嘘嘘。(花花世界,
鼓乐吹笙)头顶的天空那样庞大,
像穆桂英久经沙场,袒胸露乳,
待人赤诚(驰骋)。风掀动树叶,时间
银色的脚趾欣欣向荣——我也曾思索
如何面对退休生活。像我的前任
把政敌赶到西伯利亚,
强奸国家,造水晶棺材?或者,投胎资本主义,
学习打水枪,反攻大陆?
人间将进入21世纪,崇拜外星人。
我和我的臣民,依旧固守
淋巴腺肿大的城池,醉生梦死——我
真的梦见过他吗?(死神
梦见死神,执手相看泪眼)也许我梦见的
只是空虚的人,躺在花园的石榴树下,
没有影子,窃窃私语。
——那种声音又出现了。敲打我的嘴唇,
让我说话,让我在时代结束的时候
票一把。我挣扎,伸胳膊蹬腿,冲出鸟网,飞,
在半空,摸白云大腿。安娜贝尔·李
奋不顾身,扑棱着野鸭翅膀,
赶来救我(美女救英雄,军民鱼水情)。


4
安娜贝尔·李,快穿上衬裙(风乍起,
吹皱一泓春水)。你是位好女孩,
像冰糖葫芦,甜又脆,容易受伤(大灰狼
教育小猫咪)。生活毁灭我们,连同伦敦的天空、
下岗女工、扮COOL的苍蝇。我们追逐。
灵魂在海军甲板上跳草裙舞
(赈灾义演),榴弹炮裤裆发紫,
水缺盐,海鸥伴大兵齐鸣:“起来,
不愿做妓女的工人,把我们的姑娘
炼成精钢。”不用担心,安娜贝尔·李,
国家改革开放,人民花心似枪,
子弹上膛。哪有猫儿不吃腥,
世界上的男人,是你的,也是我的,但
终究是你的。你还年轻,
重整河山待后生。


“尊贵的瘟疫王,请先坐到板凳上——愿
它能容纳你的肥臀。衣着暴露
并不是罪恶,即使不显山不露水,
是金子总要发光。爱美之心人皆有,
为何要我荷戟独彷徨?
我永远忠于我的肉体,在扔石头的人面前,
轻解罗裳,步步生莲。
他们边跑边流鼻血,回家打老婆,
挨棵树找我。瘟疫王,你也手攥着石头,
放长线钓大鱼。更何况,我听泰姆说,
(他总爱到厨房,偷吃咸鱼)我们的王,
常到河边站,桅杆已不举。”


尽管如此,我还保有忠诚的支持者,
他们从未丧失过对知识或瘟疫的信念,
而是热情地工作,以至忘了三餐。
——摘自《英国现代诗选》,作者奥登,
译者查良铮。略有改动,谨致谢意。
下节第一句同。


“在心灵的村落定居,我们的王,
你能受得了吗?号角已经吹响,围剿与反围剿
按部就班,摆开一字长蛇阵。
科技昌明,外星人的植物链
将在地球人头发里放光,
所有有知觉的将同声念诗,
所有的风信子弯下腰,双手合十,怪模怪样地
繁殖。这一切都已预言,由爱伦·坡,
我的情人说出——万千情人,
犹如过眼烟云。只有他,使我名标青史,
也为你安排了结局。
他有一书曰《怪异故事集》,里面有一篇
《瘟疫王》,讲的就是你
将被两个水手打翻在地。
高个子叫勒格斯,他的战友叫
休·塔波林。他们从‘自由自在号’商船出发,
途经‘快乐水手’酒馆,欠帐,打架,
被老板娘追。现在,他们走进桃花岛,
正在寻找黄药师。”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老牛拉破车)。是谁在行进
(仙人指路),从西方到东方,迈着八字,
一步三回头,号召大家好好学习
(三天不学习,赶不上刘少奇)?是谁
光着膀子,满大街吆喝,读叶芝(磨剪子来
戗菜刀),吵得大家睡不着觉?
“秋后算帐的日子到了!”——不要害怕,
安娜贝尔·李。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欠债还钱,借花献佛,
面对朝露中的蒲公英,
喃喃自语。童年的蒲公英,三朵蒲公英,
庄严、茂盛、欣欣向荣,沛然乎天地之间。
看见它,上天堂的人下地狱,
下地狱的人赶英超美,蹦向共产主义。
——你知道我在等你吗?在那里。


1998.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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